第40章 薛文起转孽缘 甄夫人了亲情

    且说宝玉听薛蟠问英莲之事，微微一笑，说道：“她既欠你的，你亦欠她的。只是她欠你的已然还清，你欠她的不但没还，反而更多了。”

    薛蟠一听，不觉急了眼，说道：“宝兄弟这话怎讲？我竟听不懂。”

    宝玉叹道：“那英莲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父母之掌上明珠，被拐子拐去，吃尽了苦头，父亲因此不知所踪，母亲屈居娘家受搓磨。”

    “她若是嫁给那冯渊，也算是苦尽甘来，偏偏遇到你，你若对她好倒也罢了，薛大哥是如何待她的？你坏了她的好姻缘，她可有恨你？又是如何待你的？薛大哥自己说，你与她谁欠谁的？”

    薛蟠有些心虚，又有些不服地说：“那我也没得到便宜啊？受她连累，我受了八十大板，差点没要我的命。罚了三十万两银子倒也罢了，我meimei的选秀资格也给取消了，她还不欠我的？她就是个扫把星！”

    贾蔷实在忍不住，不等宝玉说话，便站起来说道：“薛大爷，她是什么星，都是你老人家强摘回来的，是你招惹的人家！人家可没招惹你！你也是有妹子的，若把你meimei和那英莲换个个儿，你当如何？”

    薛蟠冲口而出：“她如何能和我meimei比？若是有人这样对待我meimei，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为meimei讨个公道！”

    贾环嘲笑道：“果然不能比！那英莲原是士绅大户人家的小姐！真论起理来，薛大哥兄妹不过是商户子弟，门楣高不过人家。难得薛大哥有自知之明！”

    贾蔷击掌称赞。

    薛蟠又受这一番奚落，不觉又急又羞，站起来作了一圈揖，口内道：“各位爷，恕我这一回吧，我路上撞客着了，至今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各位小爷生气。我再这样，各位小爷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

    贾蔷、贾环等人原是内心不忿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贾环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谁不知道你的心里多嫌那英莲，是要变着法儿叫她搓磨死了，你就心净了。”

    薛蟠听了，忙笑道：“环哥儿这话从哪里说起来的，这样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宝兄弟就从来不这样多心说歪话。”

    宝玉忙打圆场，说道：“薛大哥若要还英莲这笔账也容易。”

    薛蟠一听，忙笑问道：“宝兄弟快说，怎么个还法？要多少银子？”

    贾环翻着白眼，又要出口不逊，看到宝玉瞪他，唬得一缩脖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宝玉道：“那英莲的父亲虽然不知所踪，可她母亲还在，巧了，就在姑苏城。薛大哥何不找到她的母亲，令其母女二人团聚，如此，薛大哥就把这件孽缘善了了。”

    薛蟠听了，当下就要派人去寻英莲母亲。宝玉笑道：“薛大哥真是个爽快人，说风便是雨，且略等等，我还有话要说。”遂把英莲外祖封肃为人告知薛蟠。劝薛蟠莫要露富。

    薛蟠双手一摊，说道：“这可难为我了！你也看到了，我披上麻袋片都掩不住这通身的少爷气派。”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了。

    贾环啐他一口，骂道：“喊你二师兄你还不服气！少不要脸，掩不住的是你那身肥rou！我和琮儿、蔷儿难道不是少爷？”

    薛蟠摸摸后脑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二师兄是猪八戒！”说着，一把抓住贾环，举手要打，骂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下流的小泼猴儿。”

    贾环往下一蹲，脱开薛蟠，一边跑，一边回头笑着回嘴：“我是你大师兄，你竟敢打我！没上没下。”

    几个人追逐着打成一团。宝玉过去，一人踹一脚，几个人方才老实下来。

    贾环捂着屁股，笑着对薛蟠说道：“二师兄只要肯出银子。本少爷定帮你把事情办妥帖了。”

    薛蟠忙回头看着宝玉，宝玉点头笑道：“环儿平日里顽皮，办事是个机灵的，他既说他有办法，那必是有了主意，薛大哥不妨信他一回。”

    贾环听宝玉当众夸他，心里很是受用。手一伸，对薛蟠道：“先付定金，事情办妥，薛大哥满意了，再结余款，如何。”

    薛蟠从袖里掏出张银票，拍贾环手里，说道：“拿去用吧。事情办好后另赏。”

    贾环看着手里一百两的银票，嘴都要笑歪了，忙揣怀里，心想：这薛大傻子真是不拿钱当钱，即如此，不趁机炸他二两油来就是自己傻！

    贾环拉着贾琮，当即就要起身去办事，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道：“找到那封氏，要她去哪里找她女儿？金陵薛家吗？”

    薛蟠听了，一拍脑门，笑道：“哎呀，多亏你这个小泼皮活猴儿多这一嘴。”

    又看向宝玉笑道：“你不是说不日老太太及一家子人都要来姑苏玩几日吗？我就想把我妈和meimei也接来跟着看看景，开开眼，她们也没出过远门。那英莲也跟着一起来，跟她娘老子就在这见面。宝兄弟以为如何？”

    宝玉笑道：“薛大哥有心了，这样甚好！”

    放下薛蟠几人不提，单表那英莲的母亲封氏，自甄老爷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后，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哪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她父母度日。

    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后贾雨村娶了娇杏，甄夫人身边就剩一个丫鬟，主仆二人日子越发难过。

    这一日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快请甄夫人出来，有喜事。”

    封肃听了，心想莫不是娇杏那丫头回来探望主子了，忙出来看个究竟。

    原来是一群乞丐只嚷：“快请出甄夫人来！”封肃心下疑惑，说道：“本人姓封，并不姓甄。你们莫不是找错了人家？快别处去罢。”

    那些乞丐中闪出两个小乞丐说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你即姓封就对了。你外孙女儿找到了，快去告知你女儿。”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拥他要赏金。

    封家人甄家娘子听人报信说女儿找到了，慌忙一路跌跌撞撞地小跑着出来，流着泪一叠声地喊：“英莲。”

    一个白胖乞丐见了，挡住甄夫人问道：“你就是英莲的妈？”甄夫人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民妇。我可怜的女儿呢？怎不见她来？”

    那白胖乞丐一听，伸手就问甄夫人要钱。说是英莲现在大户人家当丫鬟，主人家苛待，几无活路。她便趁外出买东西之时，委托这几个乞丐为她打听父母下落。说是父母家境颇为富裕，只要找到父母，一切费用自由父母承担，且有厚赏。

    那封肃一听，气了个后倒仰。想娇杏一个丫鬟尚且能嫁与官老爷，自己还得到不少好处。自己的外孙女儿，正经的主子小姐，失散多年，原指望能机缘巧合攀上富贵人家，谁知竟做了丫鬟！真是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再一听那英莲竟要五百两银子赎身出府回家，气得一屁股坐地上，如泼妇般一边捶地，一边哭命苦命穷，哭一阵子又骂女婿，又要撵女儿走。就是不愿拿一毛钱出来。

    那领头的两个小乞丐趁机把甄夫人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道一阵子，过来踢封肃两脚，照脸啐一口骂道：“老棺材瓤子，留着你的银子陪你下葬吧。你即不出钱，我们就把你女儿带走卖给那大户人家抵账，与你外孙女儿团聚。”

    封肃一听，心里暗自叫好，虽然没得到好处，却打发走两张嘴，还让断了那倒霉外孙女儿的念想，正和心意。忙站了起来，走至女儿跟前，滴下两滴眼泪，假意挽留两句。

    那群乞丐一听，又都围上来要钱，唬得封肃屁滚尿流，急忙退进院内，命人紧闭大门。

    那甄夫人见此，泪如雨下，主仆二人跪在大门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随这群乞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