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湘云跳出冰窖入福地 元春高山流水遇知音

    话说宝玉听湘云说要一辈子陪着老太太，心中不由地一动。

    沉思片刻，对贾母说道：“老太太，不如就遂了云丫头的愿，将她接来养着，让她天天陪老太太说笑逗趣，岂不两全其美？”

    湘云闻言，激动地点头如捣蒜，眼巴巴地望着贾母，只等贾母应允。

    贾母笑道：“我倒是愿意，只怕她叔叔婶子不乐意。”

    湘云一双泪眼看向宝玉，又看向元春、迎春、黛玉、探春，看得元春等人眼圈都红了起来。

    宝玉“嗨”了一声，笑道：“老太太只管给史家二叔二婶说，将来云丫头的嫁妆老太太出了，再看他们怎么说。”

    贾母笑道：“我和你娘的梯己银子早被你算计去了，将来好为你娶媳妇，这会子又来算计，真把我当成你的钱袋子了不成？”

    元春忙笑道：“老太太忘了，宝玉说了只娶一房媳妇的，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做那神仙眷侣的。这不把十个云丫头的嫁妆都省出来了吗？老太太，就把云meimei留咱家里罢。”

    迎春、探春也纷纷附和。

    唯有黛玉发呆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尤氏笑道：“老太太只管去把云丫头要来，云丫头的嫁妆算我一份。”

    邢夫人对尤氏笑骂道：“乌鸦骑驴嘴朝前，这里又显着你了？只会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儿，话说得好不如事做得漂亮。”

    尤氏指着邢夫人笑道：“才说了明儿再跟着哥儿姐儿出去疯一把，怎地这会子疯病就发作了？是话漂亮还是事漂亮，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了。”

    周、赵两位姨娘互相看看，都不作声。

    贾母摆手制止道：“好好的事，你们娘们吵什么。到时候云丫头的嫁妆就包你俩身上，你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

    贾母一语未了，湘云忙跪下给贾母磕头，又喜滋滋地一一谢过众人。

    黛玉点着湘云的额头，笑道：“你是孙猴子无疑了，脸说变就变。刚刚哄的我们都跟着你淌眼抹泪的，又从大舅母和珍大嫂子手里把嫁妆都骗出来了，这苦瓜脸马上就扔到爪哇国里去了。”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湘云哼了一声，双手掐着腰，昂着头，说道：“我从冰窖跳到了福窝里，还要那苦瓜脸作甚？以后只有甜瓜脸、香瓜脸，只问你服不服罢？”

    众人听她说出“冰窖”二字来，又看她这一副豪爽豁达之气，心里对她又怜又爱。

    贾母随后派王夫人去史侯府说了湘云之事，那边本假意虚伪，听到湘云以后嫁妆贾家预备，客气几句便答应下来，随让人把湘云的日常用物勉强打了两个包袱给王夫人带回去不提。

    只说湘云得了常留荣府的准信，心里的那些污糟之气一扫而空，她本来就是个话口袋子，这下越发得了意，每天一睁眼就叽叽呱呱，大说大笑，不到晚上闭眼睡觉不会住声。

    众人都喜她舒朗开阔，娇憨可爱，又嫌弃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儿，偏偏她非但不在意，还常常喜欢打扮成小子模样。

    湘云一时心血来潮，竟然把宝玉的衣服、靴子拿来穿上，抹额戴上，远远望去，活脱脱的又一个宝玉。若不是挂着两个耳坠子，差点把贾母都哄了过去。

    这一日，宝玉说隔天要带大家骑马去看瀑布，又说山里阴凉，要大家多穿件衣服。

    贾母、邢夫人等本说不去，奈不住宝玉说要骑一种特殊的马，去看鬼斧神工的美景。贾母等人犹豫不定。

    宝玉笑笑，拍拍巴掌，屏风后转过来一位身穿紧袖束腰绣花白衣儒服，脚蹬过膝黑色鹿皮长靴的俊俏书生，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贾母正要问是哪家公子，再定睛一看，竟是元春！

    贾母喊元春上前来，拉着仔细打量一番，笑道：“这是什么打扮？倒不是像云丫头那样女扮男装。”

    元春在贾母跟前转两圈，笑答道：“老太太，这是宝玉给我们做的骑马服。老太太只说好不好看吧？”

    贾母连说几声“好！”，又仔细看看，说道：“还是宝玉聪明，这身衣服骑马又利索又好看，这长靴子还能护腿。”

    元春笑道：“岂止护腿，还有护臂肘，护手腕的，护手护头的都有，是全套呢。”说着，回头说道：“你们几个出来罢，给老太太开开眼。”

    屏风后迎春、黛玉、探春、湘云依次转了出来。众人眼前顿时眼花缭乱。

    只见迎春一身淡绿，配白色鹿皮长靴，显得清新脱俗，娴静安然。

    再看黛玉一身青衣，配白色鹿皮长靴，如下凡的仙女一般。

    探春一身大红，配黑色鹿皮长靴。湘云偏偏穿一身黑，配白色鹿皮长靴，两人越发显得英姿飒爽，生机勃勃。

    贾母、邢夫人、尤氏等无不夸赞。

    元春笑道：“宝玉特意为老太太选做了一身骑马服，老太太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邢夫人笑道：“看的我都眼热了，若有我的，我就去。”

    尤氏笑道：“有没有我的，我都要去。你不去别后悔，回来又说老太太偏心，不让你跟着哥儿姐儿去发疯。”

    宝玉笑道：“本就每个人都有。”

    贾母本就是爱热闹的，喜欢和年轻人一起说笑玩乐的，岂有不去之理？

    单说第二日，一大早，吃完饭，各自穿戴整齐，只等那特别的马来接。

    黛玉看到湘云过来，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

    众人一看，湘云披一件黑披风，一阵风似的大步流星地走来。听到黛玉笑话她是孙行者，不但不恼，反而笑道：“早说，我好拿我的金箍棒。”

    又笑道：“给你们瞧瞧我里面穿的。”

    一面说，一面脱了披风。只见她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背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腋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众人都笑道：“偏她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她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黛玉笑道：“这大暑天，偏偏要穿大雪天的衣服，里外都是毛，妆扮成小sao达子样，也不怕捂出热病来。”

    湘云笑道：“要你管！我乐意，偏要和你们不一样。”

    两人正斗着嘴，看见贾琏、贾蓉、贾蔷等人带着一众小厮，每人牵着一头梅花鹿过来。

    每头梅花鹿背上都安放着崭新的鞍子。

    贾母指着鹿群，对宝玉笑道：“以鹿为马？果然稀奇。”

    黛玉笑道：“老太太这是指鹿为马了。”

    宝玉拍拍一头雄鹿的脖子，笑道：“鹿体型轻巧，比骑马舒服。再说，穿山越岭，鹿可马强多了。”

    湘云早跳上一头高大的雄鹿，大笑着叫这个喊那个，催促大家快上鹿而行。

    贾母、邢夫人、尤氏、周、赵姨娘等骑成年雄鹿。

    元春、迎春各选一头小鹿。

    探春被湘云拉上她那头雄鹿，她坐后面抱着探春，两个人嘻嘻哈哈笑闹不止。

    宝玉本给黛玉选了一头漂亮的小鹿，看到探春湘云共坐一头雄鹿。宝玉亦把黛玉抱自己的鹿背上，两人共乘。

    贾母看到，点头笑道：“宝玉，照顾好你林meimei，仔细别摔着。”

    鹿队出了庄子后门，进入一片密林，林间小道一丈余宽，两旁高大的树木枝叶在半空中相互缠绕，人行在道上竟像过长长的树洞一般，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叶洒将下来，随风而动，晃的人眼花头晕。宝玉让大家闭眼听景，感受自然之音。

    约莫一盏茶功夫，众人觉得眼前一亮，已然走出树洞，远远地听到轰隆隆的水声。

    寻声而去，半个时辰左右，众人看到远处山崖上，一道宽阔的瀑布直泻而下，直击崖底的潭水，发出巨响，如同万马奔腾，气势磅礴，溅起的水雾约有五六丈高，雾腾腾的水雾带着潮湿的清新，漫天浮游，竟使其四周细雨纷飞，洒落在游人身上，让人顿觉清爽。

    太阳从云层露出来，阳光射到水雾上，刹那间，一道绚丽的彩虹挂在了雪白的瀑布前，让人感到美不胜收，仿佛身处仙境之中。

    湘云早拉着探春下鹿，呼啸着奔瀑布而去，无惧玉花飞溅，全身濡湿，衣履俱透。

    即便是贾母、邢夫人、尤氏、周、赵姨娘等一众人，亦具被眼前美景震撼！

    尤氏用帕子擦下眼泪，笑道：“不知怎地，竟有种想哭的感觉。”说完，回过神来，幸而瀑布声音大，无人听清，这才放下心来。

    宝玉引着大家走到瀑布对面的一块空地处，早有婆子在山坡树影下岩石上铺好花毡，扶贾母等人坐下。

    再说元春，面对这山间妙不可言的美景，心中有无限的情丝汹涌而出，丫鬟抱琴早将一方素琴放置妥当，元春席地而坐，洒脱自如的纤柔手指，似有千钧之力，万种柔情，肆意挥洒，人我两忘。

    得一时清欢，流一行热泪。

    此时，北山后飘来悠扬的笛声，和弦而歌，或高昂、或低婉、或激烈、或缠绵……

    元春先惊愕，再惊喜，缓缓起身，向北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