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会吴使汉帝休兵 复荆州蜀主染疾
却说次日天刚明,先主起早升帐,召孙邵入见。邵行礼毕,交了国书,言吴主愿称臣,交还荆州,送归夫人,再续前盟,共正曹丕篡汉之罪。先主览书毕,曰:“孙权颇知罪乎?”邵曰:“昔已将原事向陛下言明,害关公乃吕蒙自专,非吴王本意也。张车骑遭范、张所害,也已送往陛下处典刑。现吴王悔之无及,望陛下宽以仁德之心,则江东之臣民,必感泣于天威,永为陛下驱使。”先主曰:“孙权此番,是惧汉攻,是怕魏伐?”邵曰:“非惧怕也,实有缘由。陛下为汉朝之主,率土之滨皆汉臣也。既为汉臣,吴王岂能以刀兵向汉?是以请和。而魏乃篡逆伪朝,更不足惧。若陛下愿重结盟约,吴王即复用汉家旗号,为陛下臂助,挥师北进,剪伐魏jian,共图复兴汉室。”先主曰:“孙权平生素反复,若再背义弃盟,却当如何?”邵曰:“自文台公为长沙太守以来,孙氏一门皆为汉室忠臣,反复之言,又从何来?陛下岂不见,赤壁共拒北军,荆州同破曹兵,及与国太结姻之事乎?” 时孙邵对答如流,辩才无碍,且言语间颇有示好之意,却又不辱其主,众人闻言皆暗服。先主听了国太二字,忽忆起昔时至江东娶亲,周瑜欲设难,全赖吴国太百般维护一事,顿生思念之情。转念又想,当日成亲之时国太便年高体衰,时隔多年,恐斯人早已驾鹤西去,不禁心下黯然。孙邵见状,知先主已动复合之心,忙曰:“国太在日,便时常念及陛下。若知陛下与吴王相争,必不愿见之于九泉也。孙夫人一向思归,平日祷佛礼拜,实望两家罢刀兵也。”先主默然,半晌谕曰:“请吴使且退,容商议后再作定夺。” 邵出帐,先主谓群臣曰:“卿等以为何如?”陈震谏曰:“孙邵雄辩滔滔,然终属诡述也,不必置问。但念其诚款,结好之意甚笃,可顺势鉴纳。”先主叹曰:“孙权尚在,兄弟之仇未报,实难与之盟好。”马良奏曰:“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暂结其盟,乃情势所迫,纵神明知陛下心意也,且释圣怀。”先主曰:“如此休兵,必失汉朝气象,损朕天威。”宗玮奏曰:“陛下之言是也。前孙权降魏,加为吴王,受九锡。今彼既愿归汉,仅可为一诸侯耳,何敢称同盟?臣以为授封孙权为吴王,令其称臣。如是方不辱陛下圣名。”先主大喜,乃召孙邵入,厚赐金帛,交割荆州,许以罢兵通好。并令宗玮为使,赍册一同往东吴,加封孙权。又令关兴、张苞二人回,为左右护卫跟随。临行前,先主嘱咐二小将曰:“此行事关国体,须谨慎用事,凡事依宗大夫决断,不可造次。”二人领旨拜辞而去。 却说孙邵已去二日未见回,孙权正聚集文武以商议,忽得报邵已回江东,并汉大夫宗玮一道加封吴王。权闻先主许和大喜,却因受封之事而进退两难。张昭谏曰:“主公前受魏封吴王之爵,今若再受刘备赐封,恐招人耻笑。”权曰:“孤亦深虑于此。然若不出迎受封,刘备岂心甘而退?”步骘奏曰:“昔勾践负会稽之辱,卧薪尝胆,终灭吴洗耻。今彼强我弱,宜从权变。后当屈身谋事,隐忍暗图,待天时所归,可雪此恨。”权然之,遂出门迎接。 宗玮下了车驾,并孙邵一道入城,关兴张苞紧随其后,共与孙权相见。权带百官拜伏于道,玮当众宣读圣旨,封孙权为汉忠侯,加吴王爵位。孙权受了,称臣谢恩毕,众文武共同拜贺。班内有官员忆起当日权受魏所封,至今方二三年,便复受后汉封赏,心内颇有感慨。后亦闻建邺城中有歌谣唱道:“魏吴王,蜀吴王,此后称臣向何方?”后人有诗叹曰: 孙氏一门本汉臣,敬才爱士屈己身。 背主降魏又归汉,赐封忠侯笑煞人! 礼毕,孙权安排宗玮于驿馆中安歇,玮辞曰:“此间大事已了,须回去复命,不便久留。”权即准备回馈之金玉珠帛,交与玮等,以款圣意,并亲送至城门。临行时,权谓宗玮曰:“东吴既受天恩,望大夫善言回奏,使圣上早起銮驾,去江陵、公安之围,以释诸臣属。”玮笑曰:“主上言如金石,岂如儿戏?只是有一封主上亲笔书信,离御营前令某交与吴王。适才忘却,今可观之。”言讫即带了关兴、张苞二人离去。 孙权回殿中,拆信视之,上书曰: “汉忠侯亲启,朕谕:汝父汝兄皆为汉室之臣,虽据江东之地,素未有反意。量汝乳臭小辈,才微德末,使作一城之太守、刺史,犹为过擢,何敢抚江南八十一州而尚不知足耶!汝本姓孙,降于曹魏,复又归汉,实吕布之类耳。朕知汝非诚心归降,乃迫于势不得已也。今赐‘忠’字,望汝体察圣意,效父兄之志,勿得再逆天理,作背信弃义之徒也!” 读毕,孙权气恨填胸,羞惭满面,扯碎书信,弃于火中焚化,左右皆不解。张昭曰:“主公虽已称臣,然刘备世之枭雄,未必便守诺,须先观之,待其退兵方可见其诚。”顾雍曰:“刘备素以仁德信义见称,若背之,恐孚天下之望,失臣民之心,料不负前言。”权不言语,自归后堂歇息。数日,果闻江陵之围自解,陆逊已出。不三日,徐盛、骆统、诸葛瑾等俱引部归。孙权遂令其移于洞口、溪羡等处,以御魏袭。 却说宗玮一行回营,具奏江东赐封之况。先主嘉奖三人,设筵席于南郡,大宴群臣,赏犒三军。席间,文武皆贺先主,饮乐欢宴,难以尽述。或问:“陛下何不招孙夫人归?”先主曰:“二弟三弟皆损于孙权之手,若复幸其妹,是负义也,朕决不为此。”众皆服。宴毕,先主封马良为荆州刺史,加尚书衔,暂行州牧事。冯习,张南等将皆加以封赏,令驻守荆州。又令人往武陵大牢中,放出沙摩柯,加以封赐。余等大小官员数百人,皆一一任用,以治荆州。当地军民闻知先主重抚荆州,无不欣跃鼓舞。后人有诗曰: 未向北魏正篡逆,先来江南复荆州。 数年征伐功既定,四海同心又何忧。 宗玮奏曰:“陛下何不任用州牧,致使其位虚悬?”先主曰:“尚未得其人,容朕徐思之。今荆州战事既定,当议归还蜀地之期。”尚书马良奏曰:“诸将士随军出征已逾三年,妻子父母必时常悬望,乞陛下早归,以孚众望。”先主然之,遂定于次月初回朝。另教选荆州一处宝地,重葬关羽、张飞。并建庙立祠,以供人四时享祭。后多年香火不绝,二神亦时时显圣护佑当地土人。后人有诗曰:
丹心耀千古,忠义彪史书。 宗祠香火盛,祭毕万家哭。 自下葬关、张二人以来,先主日渐疲惫,自觉昏沉。一日,南郡阴风大作,吹倒城外林木数百株。又听闻近日夜中,时有号哭之声。每至三更时分,便有寒鸦哀鸣阵阵,皆往北飞去。先主遂惊惧成病。臣下忧其疾,多令医士调治,却难寻其病因,只可日服汤药以缓。 一夜,先主服药毕,令左右侍从退,自卧于龙榻之上。窗外风急,加之先主心乱如麻,不得安眠,转眼又至三更。只听得鸦鸣甚切,喑哑凄厉,顿生寒意。欲起身时,见堂下有人影闪动,先主恐,问曰:“何人在此?”忽见一老者执杖而出,神貌甚是熟悉,细视之,乃三清仙翁也。先主大惊,慌忙起身行礼。仙翁笑曰:“陛下少罪,老朽来迟也。”先主曰:“蒙老丈赐以天机,方破陆逊,免于灾祸,何言罪也?” 仙翁曰:“陛下与老朽之约,尚记得否?”先主曰:“朕不敢忘也。若仙翁此来为取朕魂魄,便请动手。”仙翁曰:“尚未至其时也。今夜老朽来此,乃专为贺喜陛下而来。”先主曰:“讨贼平逆,报兄弟之仇,复荆州之地,虽聊以宽慰朕心。然因势情所制,不得已而纳孙权之降,实为憾事也。今老丈以此为喜,足以使朕愧赧。” 仙翁笑曰:“老朽非言指此事也。”先主疑曰:“舍此之外,复有何喜可贺?”对曰:“天命本使陛下于夷陵败于陆逊之手。然老朽告以天机后,陛下转危为安,反败为胜,致使天序更易,命数骤变。近来老朽夜观星象,如今天命归于陛下,汉朝复兴有望。又见帝星晦暗,知陛下染疾,药石无灵,特来相救。”留丹药数颗,教如此如此服药,即可恢复如初。又曰:“虽如此,然陛下之疾难卒愈,须养病二三年方可。陛下且勿忘昔日之约,待阳寿尽时,老朽当复来。”言讫不见。 先主闻言大喜,召侍从入殿,取水服药后,于榻上沉沉睡去。次日,传旨将南郡馆驿改为永安宫,欲以养病为由,长居荆州,并下诏迁延归期,将还蜀之事暂缓。停数日,先主病体稍痊可,即召众臣,商议军政要机。 正是: 虽领天命承王业,成功还需尽人谋。 未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