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诀别
“怎么了？”每一根心弦都被绷到了极点，武洵懵然问道。 “好像……”卫彦的嘴角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连滚带爬地从楼顶爬下，跌坐在地，哆哆嗦嗦道，“好像……好像有一队人马朝着这里过来了！” 武洵和云晞同时猛然一惊，二人疾步跑到楼边，再次眺向了武都中的熙攘。 果然，隔着数道街道之外，一个个全副武装、铁马寒刀的影子正远远临近，卷来着燥乱的气息。 都城四处，骑兵、步卒皆马不停蹄地奔去了同一个方向，如同无数河流汇入了大湖。所以，这一支自人流中忽而分离而出，去向了相悖方向的队伍就显得格外违和了起来。 “先别这么杯弓蛇影。”武洵保持着冷醒，他没有像卫彦那样的慌乱，而是第一时间作出着判断，平静的吓人，“这条路还朝向着其它方向……也未必……” 突然，他眸光猛地收缩，神色，也一下子变得无比阴沉。 因为，在那个关键的路口，这队人马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疑，直接就拐进了直通这里的街巷，目标明确地简直让人胆寒。 武洵的五官上，快速铺开着混乱不堪的阴霾。 接连的局势变动让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措手不及，此前一观，武都纵然已是波谲云诡，可所有的动乱，却都集中在西侧武库的位置，其余地区则并无大动…… 却有一队人马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向了我的府邸？？ 如果，是父王传唤自己，定会派出那些他所熟知的御前亲卫。 如果，是卫叔来找自己，要么是他的亲兵，要么他干脆自己直接过来。 如果是…… 心间一一排除过后，他才浑然发觉，自己对这队人马的行制和装束很是陌生。 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武洵瞳孔放大，心间冷地异常。 父王和卫叔皆在王城，暂无消息。 云伯虽在武都，却也去向不明。 他最依赖的长辈们，无一在身边。只留他们三个小辈聚在这座空府中，可谓是无助无援。 而这个念想，亦是同时流淌了在云晞和卫彦心中。于是，空白和失声在三人间毫无阻隔地弥漫着，沉重地让空气坠沉欲碎。 “也许……只是禁卫军来向殿下府禀告状况的。”过了一会儿，卫彦才脸色苍白地挤出了几句话。 “……”卫彦勉强的的慰语之下，武洵不但没有半点的缓和，反而更加的凝重。 真是禀告状况，一人飞马足矣，又何须出动这么多精兵力士？ 又是谁在调兵遣将？ 神色无改，目寒如渊，武洵袖口下的手掌却依然微微战栗着，显然并不似表面的镇静。 但这战栗之中，更多的却不是对于自己的害怕。 因为他最担心的，是他的身边人。 一队不知何来，却气势汹汹往太子府赶来的人马，背后代表的，很可能是事态的愈发失控。 倘若事态真的失控，他仰仗这殿下之身，尚有着一些自我保全之力，但是小彦和小晞就…… 触碰到了那个令他恐惧的念头，他立马死死地将之压下，猛然睁开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威势。 虽然他是这大武的殿下，身份卓然，可也毕竟还是太过年幼，而这种时局，乃是兵权与人脉的碰撞，一个少年能起的作用，实在太过的薄弱。 但是！殿下这个身份，能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武洵沉目，慢慢总结着得到所有的残碎的信息，思索权衡了许久后，一个念想随之从心中生出。 “小晞，小彦。”他轻唤道。 云晞和卫彦走到他身边，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有事情要交代你们。”武洵沉声道，“我接下来的话，你们一定要牢记在心。” 女孩安静看着他，目中满是恍然。 危境之下，此时的他，已经不复平日里的随和，那个一向笑脸温柔的殿下，显露出了他成熟理智的一面。 或许，还隐隐有一丝……万岳崩于前而不惊的泰然。 “如今之时，我的府邸位于大武之东，是最远离动乱区域的地方。”武洵闭目，语速极快地说出着自己的分析，“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应该还算充裕。” “卫叔身陷王城，情况暂时不明，所以不能排除……最坏的可能。”武洵的话音到了最后，已经带上了些许的颤音。 可现在，他只能尽量地去说服自己，他一定没事！若是连他都彻底乱了…… “所以，你们老实呆在我府里，外面有任何的动静，都不要出来！”他地猛然睁眼，平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严厉，“听见没有？” 卫彦和云晞都没有出声，前者只是勉强地动了下脑袋，而后者……则俏脸沉寂如水。 武洵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下了胸脯的起伏，随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道：“我寝殿的书房之后，还设有密室一条暗道，直通武都之外！小彦最清楚了！” 卫彦点了点头。 “你们可暂且避开，择机而动。若是真有不测……”武洵开口，这次是向着卫彦道，“城门必定会被封锁，这就是最后的退路！” “那么，你就可借由此道，即刻撤离武都，然后速归卫府！” “殿下，那你呢……”空气出现短暂的凝滞后，女孩的轻问幽然传来。 她压着自己的声线，尽力表现地不那么的担忧。而这个动作，也让她的眼眸显得更加的柔弱。 但是这一次，武洵却没有看向她，似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手臂缓垂，背向着二人的神色逐渐地凌厉：“当然，是去会一会武桓！” “啊？”他的这番言辞，让云晞和卫彦几乎是同时脱口失语，显然是被惊得不轻。 府外来客还不知善恶。而此前，他也一再强调过外面的危险性。 只是现在，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甚至，还说要去亲自找桓侯？ 他为何就这般笃定…… 难道……云晞心魂忽颤，隐约猜到了什么，再次看向少年凌厉的眼神时，目光也越发地痛苦迷离。 武洵慢慢回身，终于转向了忽而沉默、一动不动的女孩。 常常对她展露而出的似水柔情，终于再度从那双坚毅的眸子里漫溢而出，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二人相隔的汪洋间。 女孩的眉眼轻轻地颤荡着，那双她最熟悉的英俊眼睛里正凝起着浅浅的安慰，而至深处，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决意：“我并非是在说笑，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安全归来……” 武洵挺了挺胸，目中浮现起暗暗的威慑：“相信我，即使真有最坏的情况……我也有把握……保全自己。” 他这话，也并非是纯粹为了让他们两个宽心。 “对！”卫彦连连点头，武洵的话像是为他服下了一剂定心丸，让他也很快镇定下来，“我听洵哥安排！” 云晞还是没有说话。 她眉头紧拧，依然在思索着武洵话中的言外之意，并且，已敏感地触及到了一些卫彦没有察觉的讯息。 虽然，她从不会反对他认真做出的决定。她也相信，这种时候，少年绝对不会因为意气用事而欺瞒她。 只是…… 咚！ 府门之外，陡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叩击声。与之带来的，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喧嚣。 三个人的目光如同为无形之力所牵引，齐整划一地定在了庭院的正门上。 风声忽而沉寂了下去，而被锁死的门环正振荡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之音，也粉碎了他们最后的一点侥幸。 “等着。”武洵嘘声给他们打了个手势，他悄无声息地走上几步，然后靠在府门上，全神贯注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了好多马蹄的焦躁声、甲胄沉重的撞击声……还有骑兵们嘈杂的交流声。这也让他眉头继续地沉下。 “下官，求见殿下！”敲击声停顿了分毫，关死的府门外，突然传来了浑厚的陌生高叫。 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的叩门声既是击于门环，亦是重重击于三人之身，武洵浑身血液的流动都在加剧着，而女孩害怕的惊惶低呼落入了武洵耳中，冰冷而又清晰。 砰……砰！ 外面的不耐烦的敲击声已几乎是迫不及待：“求见殿下！我等有要事相报！” 武洵平静淡然地横拦在两人身前，目中之芒却变得无比的可怕：“你们现在！立刻！快去我寝宫的书房！” 看着双开双臂，挡在身前的少年，女孩的鼻尖忽地一酸，只觉全身无比的寒冷。 沉默了好久的她已然再难按捺心中的焦急，她没有立时离开，而是泣吟着扑上，又一次地搂住他，仿佛想要借取着来自他的暖意：“殿下……你……” 感知到女孩深隐忧虑的拥抱、还有他极尽压抑的泣音，武洵紧紧地抿唇没有说话。尽管早有决意，可是为何想要推开她的手……居然还是那样的无力。 “万一……万一他们……”敲击声已经变得越来越频繁，像是某种沉闷的战鼓，而云晞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 再也顾不得其它，她紧紧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忽然包裹了她，让她的五指在颤抖中收拢。 “哼，我看何人敢动我？”武洵突然一声低吼，吼声隐带煞意。 目视着微颤的大门，他抽出着腰间之剑，半出鞘的剑体崭露出森冷之光，传来着其主人傲傲的霸音：“我既在武都，就没有这种可能！” 此时，如此年纪的武洵，行事俨然已初具让人折服的风范与心性。 随着他心绪的不断沉下，整座武都的全貌，已化作明确具体的脉络之网，无比清晰地映现于脑海之中。 一道道四通八达的街巷，也皆闪亮着各自的独特光芒。 武洵闭目，思维在无比快速地飞转着、勾画着，很快就规划出了那些可以破围的路线，并用心魂标注出了关键的节点！ 他熟知这里的一切，更是认识每一个关键的驻守将领…… 又岂有生惧的道理！ “快退！”武洵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催促道，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现在，你们才是最危险的！” 紧拉着他衣领的手终于被毅然决然地甩开，女孩失力前倾，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快……走……”武洵背对着她，无力的低语着，此时此刻，一直都在保持着坚韧与理智的少年……终于呈现出了一种短暂的脆弱。 混乱激荡的气息，给出了他最后的警告，坚决到了不容抗拒。 脚步轻轻后撤，看着他离着自己越来越远。女孩轻颤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朦胧。 踏入暗门之前，女孩又一次短暂回首，而目中最后的留影，却是少年双臂用力、推开大门的决然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