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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音瘫在剥了皮的床垫上,身上湿了一大半。 晒床上用品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到现在把最后的床单挂起来为止,她大概忙活了二十多分钟。她要努力把手臂伸直举起被子,才能防止被子拖到地上。 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要在秋季的晴天晒被子,即使她对体力工作深恶痛绝。 “被子晒过后,晚上睡在里面,会闻到太阳的味道。” 在幼儿园时,她第一次听到“太阳的味道”这个词,那一刻,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即使她未曾理解到,那一刻,她对那个浪漫的概念是如此的怦然心动。从那以后,她每到秋冬季节,就会经常找时间晒被子。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情商不足的人,把“太阳的味道”说成是螨虫尸体的气味,而且,恰恰是这样的说法,成为了一种“睿智成熟”的说法,“太阳的味道”越发变得像一个贬义词。 良音每每听到有人嬉皮笑脸地拿出这个说法时,都极力忍着不去给那个人一巴掌。忍受凡夫俗子对美的亵渎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总有人分不清自然科学和艺术的界限,把应该分开的地方混在一起,又把相辅相成的地方强硬地扒开,以为自然科学和艺术是绝对的对立,用艺术的眼光看待世界的人都是蠢到家的梦游者,最后搞得自然科学没有了美感,艺术受到了误解。真正的智者是优雅的,而不是一个个喜欢卖弄风sao的榆木脑袋,法布尔曾经痛斥过当时那些藐视他的研究的人,“你们把昆虫变成一堆可怖又可怜的东西,而我则使得人们喜欢它们”。 人们不曾给世界宽容,他们可以包容自己的不足,可以把自己的过失掩饰成无可奈何,他们也可以包容爱人的不足,可以把任性蛮横当成个性活泼,他们有时甚至假惺惺地包容其他的生命,站在一棵老榕树前,他们可以忽略那棵榕树丑陋扭曲的外形,转而赞叹它巍峨悠久的生命,然而,他们从不给世界宽容,那些歌颂的声音被当成邪恶的咒语,无法传出,被封住喉咙的艺术家被当成疯子,起初宛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后好似阡陌杂草无人问津。真理不知不觉变成了干枯冰冷的东西,放在手上,只如捧着一抔黄土。难以想象,曾经的人们在黑暗中摸索真理,就如同在林间相互寻觅的恋人,最初的初见,彼此交予一瞥,那是原始人生起火的那一天;之后的找寻,难能可贵的几次相遇,人类将它们一一记在了草绳的结上;直到双手能够紧握,能感受到真理的脉搏和血rou时,那正是人类在泥板上刻下第一个文字的时刻,当时的真理,在人类心中瑰丽而肃穆,人们用一切方式去赞美它,试图诋毁它的人都难以克服自己内心的战栗。然而,不知何时,手上握着的那只手瘦削了,寒冷了,到现在,化为尘土,再也没有什么实感,真理只剩下残酷与严肃,容不下半点堪称美丽的东西了。
人类的恋人老去了,飘散在风中,而人类不会老去,变得越来越强大,只不过是开始忘记很多事情,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好像旧时代的遗孤,浑浑噩噩地埋头无病呻吟,我深知我根本未曾见过所谓的光明,但我深知现在的周遭必定是无穷的黑暗,或许我是将要被埋葬的尸骸,或许我是一个时代的异类,又或许我是一颗尚且有着仅存在于理论中可能的星火。我无意于苦苦追寻第三种可能性,我也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宣判为冢中枯骨,就让我做一个时代的异类,醉醺醺地颠倒在深夜的小巷。 被子挂在窗台,良音把脸埋在被子里,暖烘烘的感觉扑在她的脸颊,阳光从她的发梢洒下,如同飞蛾散落的细碎鳞片。 “好闻的味道,今晚可以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