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张师傅
张师傅家里有两个儿子,都在上初中,还有一个小女儿,只有四五岁,张师傅也算是老来得女了,所以他对小女儿宠爱有加,这女孩在家里说一不二。 在张师傅家里坐了一会儿,我想起田师傅的话,就站起身准备离开。张师傅说什么也不许我走,我在情急之中只好搬出来田师傅,我说:“田师傅要我回他家吃饭,这件事于树是知道的。” 谁想张师傅根本不买账,居然指使他的儿子去田师傅家报信,是我已经准备在他家吃饭了。张师傅的儿子很快就回来了,向她父亲报告说:“我田叔说,我哥(指我)这是第一次来田叔家,我田叔叫您别拦着我哥,让他回田叔家吃饭去。” 张师傅吃惊的问我:“你是头一次来你师傅家吗?那我就不留你了。以后有空也常来你张师傅家。我跟你师傅是师兄弟,你也算我的师侄了。来这不用客气,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这次就不留你了,下回就不行了。去吧!” 我对张师傅点点头,口中不停的说着“是,是。”又跟在座的各位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出了门,返回田师傅家。自始至终,我没见到张师母,不知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张师傅那小女儿也十分乖巧的躲在一旁自己玩什么,丝毫也没有跟大家捣乱。看来张师傅对他这小女儿不单单是宠爱,家庭教育工作也做的蛮好的。 我一个人回到田师傅家。跟张师傅家相比,田师傅家似乎显得有些冷清,但家庭气味比起张师傅家来浓多了。 在田师傅家,田师傅问起我去张师傅家的过程,比如他家里人多吗?都有谁在他家里?……说着话,田婶把晚饭做好了。师傅又给我倒上了酒,我喝了一杯后,便以酒量有限为由推辞不喝了。饭后,我没有等于树,自己径直回到厂里。 我们的工作时间是早晨。每天早上上四点,理论上是十二点下班。但似乎我们从没有按时上下班过。每天早上到车间时已经将近五点钟,然后还要去吃早饭。而中午十一点一过就下班了,有时甚至十点多就下班了。这不是我们不遵守纪律,更与我们的工作性质有关。 铸造车间里,满车间都是沙子,被烟火熏黑了的沙子。我们造型工的工作就是用这沙子做出砂型,然后由浇筑工在砂型内浇筑进铁水。我们造型工一早就要把砂型造好,下午由浇筑工人来浇筑。 我们的工作量是由车间的面积来决定的。我们只要完成了任务,是不可能再超额工作的,那么完成任务以后只能下班。前提是要完成任务,要把车间里的有效面积里全做满砂型,这是必须的。 张师傅是个组长,带领一个小组干杂活,也就是非柴油机件的活。一般是厂里机床设备上的部件,也有是给外单位加工的零件。这种工作没有定额,工作起来时间的伸缩性就更大了,但对于技术的要求也比较高。 有时候,其他车间的机器设备上急需一个部件,我们铸造车间就得加班加点的赶着做出来。那样,张师傅的小组就会非常忙。忙不过来时,就会向其他组求援。 张师傅是个很随便的人,整天嘻嘻哈哈的,但对工作可是一丝不苟。每天早晨小组成员到齐之后,他都要分派大家的“工作”。 乌兰浩特市有唯一的一家卖豆腐脑的早点部,每天早上,张师傅都要分派人去买豆腐脑。先要派人提前去排队,大队人马随后再去。每人两碗豆腐脑,两个黑面烧饼。张师傅从不要别人掏钱,每次都是他请客,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他却满不在乎的说他的工资高,说你们是学徒工,工资太低。 在早点部吃饱回来,张师傅还要给大家分配工作:有人烧水,有人沏茶。还要抽足了烟,才开始干活。在其他组工作时,都是早上五点左右来,先干一阵活,然后回食堂吃早饭(他们本地人回家吃早饭)。八点左右回来继续干,干完活就走。 终于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了。现在给我们发工资可不是到宿舍里发了,是在车间办公室里由两个统计员给发。这是我第一次正式领工资,我早早地来到办公室,被告知在办公室窗户外边排队领取。我跑了个头一个。拿到这第一次的名副其实的工资,心里感慨万千,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回到车间,田师傅问我:“领工资了?你能领多少钱?” 我告诉师傅:“21块。” “哦!不是17块了?”田师傅又问。 “不是了。他们告诉我说,我们这是重体力,学徒期间第一年21,第二年23,第三年25。”我回答。 “你这钱还往家寄吗?” “不寄。”我不知田师傅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的回答。 忽然,田师傅降低了声调,低低的声音跟我说:“我跟你商量件事。” “啥事?”我问。 “你能不能借给我十块钱?”师傅的声调更低了。 “为什么?”师傅的工资比我要高许多,为什么刚刚领过工资就要借钱呢? “我家有两个老人,我和我弟弟每人供养一个,每个月我要给我父亲十块钱。你婶家也有两个老人,可她没有兄弟姐妹,全靠你婶了。每月她最少也要给她父母20块钱,可她的工资才40块。她那是集体企业,工资低。”师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说下去。 我果断的答应了一声:“行!”然后迅速的从刚领到手的工资里抽出十块钱,递到师傅的手中。 闲暇时,我还是常到别的车间去。最常去的依然是阿晓和任二宝的锻工车间了。二宝的那个师兄弟小杨见到我十分热情,连他们的组长对我也是热情有加,这使得我往他们车间跑得更勤了。 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没事,我又溜达到了锻工车间。任二宝迎头就问我:“明天歇班你去哪儿?有目标吗?” “没有。我还没安排呢。”我回答。 “明天,”他用手一指小杨,“他二哥让我去,你要没事咱一块去吧。” 小杨对我笑了笑,爽快地说:“去吧,一块儿去吧。没事,你一见到我二哥就知道了,绝对。” “好吧,那我就不安排别的事了。明天走时,”我对着二宝说“你召唤我。哦,阿晓去吗?” “去。他都去过好多次了。” 阿晓在一旁用肩膀拱了我一下,微笑着向我做了一个肯定的动作,好像也在劝我明天一起去。在此情形下,似乎容不得我不同意,我笑着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到食堂吃过早饭后就等着二宝的到来。左等不到、右等也不到,我只好到他那屋去瞧瞧。啊!原来他还在蒙头大睡呢,旁边的阿晓好像刚从食堂打来饭,正在不紧不慢的吃着。 我悄悄地走进屋里,低低的声音问阿晓:“他怎么还不起?他到底打算几点走?” 阿晓见我进来,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坐下,然后问我:“你吃了吗?” 我告诉他吃过了,阿晓接着说:“他,”阿晓用下巴向着二宝的方向点了一下,“还得早了起呢!别着急。他起来还得去借自行车。你现在有事就去办,没事就回去再躺一会儿。等他起来会叫你的。”随后又低声说了一句:“他还不一定睡到几点呢?” 我看到阿晓旁边的空床上放着一本书,就随手拿起来看。这是一本《唐诗三百首》。我随口对阿晓说了一句:“这是谁的书,我拿去看看。一会儿二宝起来你喊我一声。”没等阿晓回答,我就拿着书回到了我自己屋里的床位。 躺在床上认认真真的看着,渐渐地我的思想就全部融入到了诗的海洋里。“噫吁喺,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归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李白的长诗使我完全沉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