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闫长福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哈斯木找到了几个要回村的人,他让他们与我结伴一同上路,那些人都是当地人。一大早他们就来找我一起出发了,估计时间是早上不到六点钟。 在夏天的兴安岭上,早上不到4点天就亮了。5、6点钟就吃过早饭了。6点多钟就出太阳了。太阳一出来天气就会很热,马就很容易疲劳,所以我们要趁天气凉爽时赶路。毕竟有200多里山路呢。 估计走到大约9点左右,我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天太热了,马儿不愿意走了。大伙儿决定就地打尖。在附近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一个“套包”,也不知是哪个屯子的,我们一边大声喊着“看狗”,一边大摇大摆的就过去了。 很快,套包里有人出来了,那几个当地人用蒙语与他们交谈了起来。我的蒙语水平太差,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到了套包门口,下了马。那几个当地人对我说,应该给马带上马绊子。他们都随身带着马绊子,我没带,我们村有一个叫确吉的人过来把我的马缰绳解下来,拴在马腿上,做成了一个临时马绊子,他告诉我,我们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直到太阳落山,马必须放到山上,让它吃草,不然,下午马就不能赶路了。 进了包里,热情的主人先给我们端来了砖茶,又拿来了烟叶,然后就忙着做饭去了。我们就像在自己包里一样,喝砖茶,抽烟。午饭好了,我们毫不客气的吃饱喝足以后,他们对我们说,你们自己找个地方休息,睡一觉。好在是夏天,哪里都能睡。 我把我的马鞍子放到地上当枕头,舒舒服服的睡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有人叫我,我一咕噜爬起来。太阳已经不那么烤的难受了。估计有四点多钟了,大家又喝了一会儿砖茶,就一起上山抓马,备好鞍子,一起继续上路了。 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太阳已经渐渐地西沉了,天气一点点的凉爽了,大家的肚子也开始饿了。这时,附近已经有了房子。不过这不是村庄,只是不知是哪个村子的人需要在这里长期住下,就盖了房子,就像我们的接羔站。 如法炮制,先喊“看狗”,在主人出来之后就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屋里只有两个人,也不知他们是哪个屯子的。同村的那几个蒙古人问了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知道。不过主人的热情都是一样的,还是那样先端上茶来,又递过烟笸箩。我们大家抽烟喝茶,主人则出去为大家安排饭去了。这次我们的马没有放,都拴在马桩子上了。 吃饱喝足,说声谢谢,也没有问人家姓字名谁,我们就上马继续出发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我估计时间应该已经8、9点钟了。天气也凉爽多了,马儿跑起来不再出汗了,步履也轻盈多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 路过一个小河,大家给马饮了水,然后继续前进。天气晴朗,明月当空,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不知是谁挑头,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而且越跑越快。大家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村子跟前。 这二百多里路,前一段至多走了几十里,后边一百多里路几乎都是在晚上走的。到了村子边上,大家就分手了,各奔东西,各回各家。 我们知青的宿舍在村子的南边,我来到知青点附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估计已经是半夜了。村子里静的出奇,只是偶然传出几声狗叫。大大的月亮照在大地上,我在月光的照耀下,很快就来到了我们的男生宿舍门前。 骑马跑了这么远的路,我一下马就感觉两腿发软,身子不由自主的就瘫坐在地上。我挣扎着爬起来,揉了揉双腿,卸下马鞍子,把马放了。我抱着马鞍子悄悄的走进我们的“家”。 宿舍里静的很,同学们应该都睡下了。奇怪的是,屋里还点着灯。灯为什么没有吹灭呢?我刚刚推开居室的门,就听到有人说话。 “谁?”有人问。 “我。”我答应了一声。奇怪,这是谁的声音。 “你回来了?”这回是大胖的声音。 “是啊。我刚到。” 这时,又有一个不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你吗?” “是我。你是谁?” 我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过去。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仔细看了看,“大哥,怎么是你?” 原来,这是闫长福的大哥。他怎么来这里了?我赶紧走到他躺着的炕边。 “你不知道?”微弱的灯光下,我看见他坐起来问我。 “我知道什么?” 他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紧紧地,很长时间不肯松开。说话也有些哽咽:“长福没了。” “什么?长福没了?” “长福死了。”他又重复了一句。 “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闫长福怎么会死了…… “我们来了好几天了,”大哥继续拉着我的手说,“他们说你在包上,找不到你。你再不回来,我们明天就走了。” 因为我与闫长福交往时间比较长,他的哥哥jiejie,包括他的母亲我都熟悉。在我们知青点,我是闫长福唯一的朋友。所以,其他人对闫长福的哥哥jiejie都不是十分熟悉。 这时,大家都醒了。七嘴八舌的跟我讲起闫长福的故事。从大家的介绍中,我得知闫长福的确是死了,是生病死的。跟随他大哥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二姐和三姐,还有个三姐夫。三姐夫?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时,有人提出大家先睡觉,明天再说。我在大家的身边挤了一个空,就这样睡下了。 我自从今年三月初去接羔站至今,已经是四个多月没见到闫长福了。没想到,这四个多月竟是我们的生离死别。 第二天一早,队里派了马车送我们去火车站,我们要赶到乌兰浩特人民医院,闫长福就死在乌兰浩特的这家医院里了。在马车上,大家七嘴八舌的向我介绍了闫长福生病、死亡的全过程。 闫长福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一个很不严肃、喜欢恶作剧的人,所以在他生病初期,他对大家说他不舒服,大家都认为他是在恶作剧,没有人相信他。 以后他的症状加重了,又被大家认为是天热中暑。以至于他连说话都感到困难时,大家还误以为他是在恶作剧,“别理他,装着玩。”这就是大家的评论。 也正是这种误解耽误了他的治疗。等把他送到乌兰浩特市里的医院,一切都已经晚了。医生的诊断是:路过性脊髓灰白质炎。一个刚刚18岁(他是52年7月18日的生日)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假如我在,我也许会相信他,可以尽早找队里安排车送他去医院。为此,我感到深深的内疚。 闫长福是家里的小儿子,只有一个哥哥,还有四个jiejie。哥哥和大姐二姐早已结婚,三姐四姐尚未出嫁,哪里来的三姐夫? 与大哥的谈话解开了我心中的迷,原来这是三姐的对象。是一个转业军人。在大哥的引荐下,我们相互握握手,他又把从天津带来的香烟递给我一支。 经过将近一天的长途跋涉,总算到了火车站。火车每天只有一趟,没办法,又得住一晚。转天上午,我们登上火车。又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旅途,乌兰浩特终于到了。 我们此行共有十几个人,其中包括闫长福的哥哥、两个jiejie、那个“姐夫”,以及我的同学们,还有村里的两个医生,不知村里的兽医用什么手段也混进了我们的行列,后来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去乌兰浩特为他家买只猪羔。 前旗知青办的人安排我们住进了市里最大的“宾馆”——前旗招待所。在那里我们吃了午饭。稍作休息,大家就随同大哥一起来到殡仪馆。 看到闫长福的骨灰盒,我的心里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短短的几个月没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这一盒白骨。作为他的朋友,我连他最后的一面都没见到,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他的那种感觉。欲哭无泪。 大哥怀里抱着骨灰盒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这是我弟弟。他刻意强调了这个“我”,接着说,他们(指闫长福的jiejie、姐夫)是跟着来玩的,公费旅游。看他们那打扮,像是奔丧来的吗? 的确,那两位jiejie打扮得花枝招展,打着一把只有在江南才有的洋旱伞,在这里、在乌兰浩特绝对是时髦的东西。尤其是那位二姐,人长得是在他家四个姐妹中最漂亮的,虽说她已经是一个三、四岁女孩的mama,可风韵依旧不减当年。 目前,她正在闹离婚,一直带着女儿住在娘家,所以跟我也很熟。那时我甚至想过假如她年轻十几岁,我就追她。其实她人很好,至少对我很好。我每次到他家,她总是对我客客气气的。 她是个公交司机,有时我在公交车上遇到她,总是能够享受到免票的待遇,其实票价才几分钱。我想,她对我有好感可能是源于这样一件事:1966年邢台地震波及到天津,那天我正巧在她家,地震发生时,我第一时间抱起了她的小女儿跑到外边。这一点,就连闫长福都没有做到。那时大家住的都是平房,跑出去很容易。 回到招待所,大哥就睡了,怀里抱着骨灰盒,眼里含着泪睡了。 我的同学们又七嘴八舌的跟我讲起闫长福的事情。大胖说:“这里的事情完了,回到村里还有一个人呢。还不知怎么样呢。” 我知道他指的是付琴,就问他:“她知道了吗?” “还没敢告诉她。”大胖说。 “回去再说吧。”不知是谁这样说。 “那怎么办呢?也只好回去再说了。”柯华也插嘴道。“这个死了,回去那个别再死了。” 我心里有点把握,就说:“不会的,不至于吧?” 连续几天的奔波劳累,我实在是累了,也睡下了。 一觉醒来,天快黑了。知青办的人来了,招呼我们吃晚饭。晚饭后,大哥问我回家的火车几点开。这里只有两趟驶向南方的火车,今天已经没有车了。大哥失望的看着我,嘴里喃喃的说,我得把长福带回家,我得把长福带回家…… 第二天一早,我们带着大哥一行人去了火车站,先买了火车票,又把长福遗留下来的行李办理了托运手续,知青办的人也来了。给他们报销了车费等花销,给没给抚恤金我就不知道了。 回到招待所吃了他们的最后一顿饭,就送他们踏上返程的路了。大哥含着泪挥手与我告别,怀里还紧紧的抱着弟弟的骨灰盒…… 他们走了,大哥是含着眼泪走的。我们也该回去了。大哥他们的火车是向南去的,我们还要向北返回。下了火车,又坐上马车。一路上,大家都在议论付琴的事,都不知等待大家的将会是个什么局面。真正留念闫长福的却没有几人。 我与大家关心的重点不太一样,我一直怀疑闫长福跟付琴的关系,我坚定地认为那是闫长福的一厢情愿。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整整多半年,我也没有见到闫长福。对此我深感遗憾,虽说他的死与我没有任何责任。 回到村里,许多人都去了女生宿舍,慰问付琴去了。我没有去,我不认为付琴会有什么举动。我在青年点意外地见到了一封家信,大家说这信已经来了好多天了,是队里的马车从公社带回来的,只是没办法送到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