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落魄之人
韩峰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和市长攀谈的安托万。 作为一个法国人，从立场上讲，他不应该帮着比利时人说话，但之前他在谈到自己的采访时，却透露出完全相反的倾向，似乎很高兴于比利时人的到来。 之前韩峰也下意识地认为两国是在公约组织框架下合作行动，所以并没当回事，但现在回看就似乎有点不正常。 就在韩峰思考的时候，市长和安托万两人竟端着餐盘径直朝他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个比利时人之间的对话。 并且二人也聊完了最关键的内容，因此在和市长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分别去找自己的随行人员去了。 博达的市长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体型非常健壮，至少有两米高，100公斤重，看上去就像个内线位置的篮球运动员一样。 这样的身材在营养水平普遍糟糕的阿非利卡非常显眼，不过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上流人士，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没有给人凶悍的感觉。 平日里更是会在身边带着一个比他矮上一個头的保镖。 虽然在热兵器时代，战斗力跟体型关系未必很大，但看上去还是会有一种不协调的滑稽感。 “韩先生。” 艾斯博主动朝韩峰伸出了手。 “市长阁下，安托万先生。”韩峰跟面前的两人分别握手，而在市长放下手臂的一瞬间，韩峰眼角余光突然瞟到了对方的衣袖。 袖口处是一对精致的袖扣，跟几天前他和索恩达在矿场找到的非常相似。 当然，韩峰的脑子毕竟没坏掉，肯定不会觉得是市长大人亲自出马去偷了个仓库，况且那个逃跑的人心虚之下应该也不会再戴着同款出来招摇过市，但这种袖扣的来源在阿非利卡必定不常见。 “这位是我夫人。”市长拉着身后的女人介绍到：“这位是韩先生，城郊那个修理厂的老板。” 韩峰内心完全没有觉得惊讶，面不改色地和那个看上去还没有自己大的女人相互问好。 简单寒暄之后，艾斯博很快进入了正题：“我听阿贝尔警长说，韩先生最近几个月的生意越做越好啊。” 韩峰内心不由得泛起嘀咕，面前这位可能也是个贪财的主。 不过以市长的地位应该不可能直接找自己这样的小老板要钱，直接通过阿贝尔和其他人就好，因此这句话应该不是要找麻烦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了个太极。 “也还要归功于市长先生领导有方，博达的情况一直比较稳定，我们这些商人才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 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恭维。 博达是CAF通往刚果和喀麦隆的要道，整体情况相对比较复杂，但是这里的治安一直很不错，据黄乔所说是比首都邦吉还强不少，阿贝尔的警局虽然人手不多，但好歹有点责任心。 “我就开门见山了，韩老板有没有扩张业务规模的打算？” 韩峰赶紧摇头：“唔……目前没有，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目前的摊子已经够大了。” 他明面上的生意本来就已经够忙的了，现在又涉足了军火买卖，况且博达这地方总共就这么多人，不会有更多的市场需求了。 没想到艾斯博市长并没有放弃这个问题：“我看韩老板的修理厂应该是有加工能力的吧。” 为了掩人耳目，韩峰购买了一些旧机床，其中很多甚至是坏的，并且在后院搭了个铁皮棚子，否则经常拿出各种明显是新加工出来的零件实在不好解释。 “这个自然，不是太复杂的东西我都可以自行生产，不知道市长先生的意思是……” 韩峰有点摸不准面前这个长得跟阿德托昆博有几分相似的市长是什么意思，当然后者现在应该还没打出太大名气，只能算是个不错的常规先发。 “不瞒您说，我在博达已经当了十年市长，但这里，或者说整个CAF除了农牧和矿业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艾斯博随手从餐桌上拿起一把餐叉举到眼前——这还是几个月前从韩峰那里集中采购的。 “所以，我想由市正府出钱，让几个孩子到您那里工作，至少培养一些可靠的工人。” 这格局瞬间就大了。 一句话让韩峰对眼前这个貌似大老粗的市长肃然起敬，能有这样的思想，在今天的阿非利卡实在已经不多见。 不过尊敬归尊敬，这个要求韩峰实在没办法答应。 一方面他根本不会用那些机床，生产都是交给工坊来完成的，以后做大了还好糊弄，就说有个保密部门，但如果只是雇上几个人那必定露馅。 另一方面，阿非利卡的问题实在太多，他们被殖民者们强行从原始部落拉进现代世界，根本没经历过现代化思想启蒙。 整个社会虽然有少数如艾斯博和索恩达这样的精英，但整体的纪律性和执行力都非常糟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态，雇工的风险非常高。 很多华夏的老板宁肯花高薪从国内雇人，也尽量不用当地员工。 实际上这几个月以来，韩峰在CAF见到过的最可靠群体，是索恩达手下的那帮矿工。 这个问题在一个半世纪以前的华夏也是一样的，韩峰自认为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带领外国人民走完从洋务运动到工业化建设的整个流程。 被韩峰婉言谢绝似乎并不出乎艾斯博市长的预料，他只是露出了一瞬间失望的表情，然后跟韩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带着身后的保镖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刚刚给两人拍了不少照片的安托万还留在这边。 之前韩峰一直都不太愿意搭理这个髪国记者，但刚才产生的好奇心还是让他决定稍微试探一下。 “安托万，我看你最近一直这么忙，应该写了不少新闻吧？” 韩峰没有马上把话题引向比利时人，安托万则正低头摆弄着相机，随口回答道：“是啊，最近素材丰富，我的灵感也不错，关于比利时军队的报道在欧洲反响很好。” “话说你的新闻发在哪家媒体啊，我得去看看你写了什么关于我的内容。”韩峰尽量表现出一副好奇的姿态。 安托万总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相机收进包里然后抬起头看向韩峰：“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还没有写到跟你有关的部分，至于媒体……你忘了么，我是自由记者，除非有人直接找我约稿，否则我一般会把新闻直接卖出去，不会署我自己的名字。” 这个回答搁在平时算是滴水不漏，但现在只能愈发加深韩峰的怀疑。 当然，拆穿安托万缺乏证据，对韩峰也并无好处，他只是暗暗告诫自己需要对这个人多加小心。 “或许应该跟黄乔也强调一下，让他小心点。” 韩峰这样想到。 不过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安托万肯定会直接回旅馆，而且黄乔夫妻俩大概也已经入睡，只能改天再说。 晚上回到工坊之后，韩峰专门去搜索了一下法国媒体对于中部阿非利卡地区的报道。 《法国与比利时就CAF问题进行了闭门磋商》 《两国在CAF问题上坦诚交换了意见》 《两国领导人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私下会晤》 《法国提醒比利时关于中部阿非利卡的复杂情况》 …… 作为公约组织的盟友，两个国家的官方和媒体用词都比较谨慎，但韩峰还是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阿非利卡的消息相对比较闭塞，有线网络和电视信号在这里并不普及，手机流量的费用对于一般人来说相当昂贵，因此绝大多数人家里都会有一台收音机，用来接收广播。 韩峰的工坊里也有一台。 在这种情况下，阿非利卡本地人不了解这些事情是正常的，但安托万作为一个记者，一个法国记者，不应该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最近安托万白天基本都会出去，按照他的说法是寻找素材，不过韩峰对此表示怀疑，总之当他第二天上午来到黄乔的店里时，安托万果然不在。 一进门，正好赶上黄乔和另一个中等身材的卷发黑人男子并排从楼梯上走下来。 “韩老弟，我得恭喜你啊，听说你昨天晚上去参加市长举办的晚宴了？” 看到进来的人是韩峰之后，黄乔快步走到门口，拉着韩峰的手：“以后要是在这阿非利卡发达了，可不能忘了老哥哥我。” 在韩峰看来，黄乔并不是个拼劲十足的人，实际上以他的手艺和能力，完全可以试着走本地的上层路线，因此这句话大概率只是玩笑。 “诶，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只要出钱，阿贝尔那里的请柬要多少有多少，无非老哥你不愿意去罢了。” 这句话倒是没错，但黄乔作为一个厨子，他过去也只有可能是当厨师，实际上韩峰昨晚闲聊的时候听阿贝尔说过，如果不是比利时人自己带了厨师，艾斯博市长还真的准备请黄乔去主厨。 二人寒暄之时，刚刚跟黄乔一起的男人也走下了楼梯，略显局促地坐在旁边的一张小凳子上。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哈姆杜克，之前……”黄乔的话说道一半突然停顿，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