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有鱼跃龙门

    废墟中，一个个村民缓缓移步，围成一个半圆，而半圆的中心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的双腿畸形，被抬到一个缺了一只脚但还算舒适的沙发上，除了他，还有两个面容姣好、各有春秋的女子立在两边，而他们的面前是三具已经不算完整的尸体，伊九、伊塞……以及伊青。

    伊青？伊青死了？周围的村民先是有些震惊，而后开始窃窃私语，有些胆大的更是先前一步想看个仔细，也有人小心观察伊烈脸上的表情，伊烈脸色如常，尤其是那双本眼睛，仿佛活过来了，明亮如镜，同样笑着看着自己，老年丧子，又怎会没有悲伤，只是伊烈隐藏的很好，好到让人心疼，村民们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一言不发。

    伊烈也没在意大家的反应，扫视一圈将所有人看的仔细，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也有不少人再也看不见了，三年时光，竟恍如隔世。

    良久后伊烈开口说道：“诸位，这些年小青他……做了很多错事，都是我这个父亲没教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了。”

    大家都没想到，久别重逢，他们的老村长第一句会是道歉，替伊青道歉，哪怕孩子犯了在大的错，父母第一个想到的往往是自己没有教好，将错误尽可能揽到自己头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千万别怎么说，老村长，这不是你的错。”

    “对，村长，您没错，当年要不是您，我们早死了，您的腿也是为了我们……总之在我们心里您永远是我们的大英雄。”

    “是啊，村长，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你变化真大啊，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在想是哪里来的乞丐啊，穿的比我们都破，看清楚我就在想，不愧是村长啊，当乞丐都比我们当的好。”伊庞摸着大肚子，打趣道，他本来就不是个正经人，若是在地球，德云社又多了个能说会道、逗的人捧腹大笑的胖子。

    伊烈也不恼火笑骂道：“你小子，小时候就胖，你老子让你减肥，你说减了但减不掉，这是病，比你老子气的满村追着你打，说要是病也是懒病，现在就给你治一治，如今看来他是真的打错了，你这一身rou比咱骨头还硬啊，三年苦吃下来还是白白胖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天山珍海味呢！”

    “哈哈哈……”听到伊烈这话众人压抑的气氛缓和不少，哄堂大笑，伊庞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伊烈的眼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芒，接着说道：“大家有的人变化好大哦，小欣都长这么高了，也到上学的年纪了吧，还记得爷爷吗？”

    “记得，村长爷爷。”伊欣躲在母亲身后，怯怯说道。

    听到这声爷爷，伊烈整个脸上多皱纹都舒张不少，应道：“唉，真乖啊，还有伊田家的双胞胎，伊大宝、伊小宝，长的一模一样，别人分不清我可分的清，你是哥哥吧。”

    伊小宝哭笑不得，“我是弟弟啊，村长您这么多年每次都认错。”接着神色变得暗淡说道：“不过以后不会了，现在啊，就剩个小宝，没有大宝了。”

    “是吗？是弟弟好啊，弟弟好啊……”伊烈有些惆怅，说话也有点不着调，可很快又调整状态，和颜悦色的和其他人打招呼，这里也至少九百多，三年未见，伊烈却还记得大部分人和事，就连谁家当年偷地瓜被抓，谁不听父母言下河游泳光腚被追一路的糗事也记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大家仿佛忘记了这些年的苦难，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日子，茶余饭后，聚在村口的枣树旁，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能聊好久，老人摇着蒲扇，给孩子们驱去蚊虫，小孩蹲在地上，流着鼻涕斗着蛐蛐，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宛如世外桃花源。

    这一刻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偶尔附和反驳，他们嘴角含笑，只要伊烈在他们身边，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心安，就算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依旧坚信，伊烈会拯救他们，一如既往的拯救他们。

    “各位，这三年的苦该结束了。”伊烈一改随和，郑重其事的说道。

    听到伊烈的话，大家也精神抖擞，站直了身子，甚至有人已经忍不住欢呼雀跃了，心中在此刻仿佛已经没有对青鬼的一丝恐惧，现在的他们不再畏惧黑夜，因为伊烈就是他们心中的明灯。

    “但该由谁结束呢？这是我想了三年的问题。”伊烈话锋一转，望着所有人，众人微微一愣，村长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提出的问题莫名其妙的，这个想法闪过一些人脑海，却也有选择相信他，第一时间脱口而出，“当然是您了，由您带领我们，一定能……”

    伊烈轻声打断了他，“我啊，老咯，现在就是个废人，再说靠我的结果大家不早就知道了吗？三年前我就是个失败者，现在……也不可能成功。”

    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老烈靠不住了，靠谁？冒险者吗？那就更靠不住了，八年前他们要是有办法留住青鬼，哪里有这三年的破事啊，大家绞尽脑汁，竟都陷入迷茫。

    这就是伊烈想看到了，三年时光他一直被困在院子的一方天地中，时间久了也会心痛，会思考，他心痛的事很多，但最让他心痛的是当阿枫说让村民用刀割自己手足同胞换来生机时，很多人选择照做甚至哄抢，他们握起刀却不知道反抗，而是挥向自己的同胞，甘心做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让他思考的是，这些年他可能真的错了吧，想想阿枫初次扮演恶鬼大肆破坏村落，不少村民奋起反抗，而后来他拯救大家后，这些愿意反抗的村民越来越少，人们也习惯性将他当作英雄，而心里面也在潜移默化告诉自己，打击罪犯什么的有英雄不就够了吗？自己就是普通人啊，静静看着就好。

    村民们也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是不是太懦弱了？在伊烈失败后，甚至都没人反抗，就投降了，村子里有上千人，反抗军却寥寥无几，他们……好像从未想过靠自己，明明村子是自己的啊，他们才是最应该反抗的啊。

    “我啊，再问一遍，靠谁？”伊烈这次的语气没之前那么和颜悦色了，带来点上位者的威压，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弯下的好不容易挺直的腰杆。

    “靠……”有人也想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第二个字，这个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人一旦跪久了，腰弯了，想再起来就难了。

    “靠我！”并不是所有人都跪下了，还有一个人站着，站的笔直，像是一把尽显锋芒的利剑，她也是稻香村的人，她叫伊绪，此时此刻就站在伊烈身边，接受所有人的注视，脸上却没有丝毫慌张，平淡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就像身经百战的将军。

    大家也有人认出这个女孩，就是当年村长不惜得罪村中权贵也要送出去的女孩，他们此刻的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因为当年的伊绪就是一个叛徒，她的行为在村民眼中简直可笑至极，比她那个爱吹嘘外面世界的商人老爹还要可笑，可现在看来，她似乎已经不是印象中内敛害羞的小女孩，她这条小鲤鱼似乎已经越过龙门，化为腾云驾雾的苍龙，而自己呢？却还是那个待在井底看到圆形天空的青蛙，站在她面前，又像是虾兵蟹将。

    看着身边独当一面的伊绪，伊烈切切实实感受到她长大了，伊烈也很庆幸当年怯懦、遇事摇摆不定的自己会义无反顾的做出将她送出去闯荡的决定，或许这是自己最正确也是唯一正确的决定吧，若是伊哲在天有灵，定会欣慰吧。

    看着年龄比自己还小却毫不畏惧的伊绪，伊庞心中五味杂陈，虽整张胖脸还是忍不住抖动，似雨打荷叶，却还是咬咬牙，第一个响应到：“还有我！娘的，想想这些年的苦难日子，就连吃糠咽菜都能吃出过年氛围，嘴里都快淡出鸟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趣的很啊，不如死了算了，是啊，连死亡老子都能坦然面对，还怕什么青鬼？八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可能是因为紧张，伊庞把“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说成了“八十年后又是好汉”，可却没人笑他，大家都看着他，看着他说完之后骄傲的将他抬到四十五度，才露出一点点脖子的模样。

    “靠，算老子一个！奶奶的，这次结束后老子也是英雄了，老子要娶媳妇，不给彩礼的那种！”有人骂骂咧咧的给自己立下战争结束就回家结婚的flag。

    “也算上老子，我不要媳妇，老子要上祠堂，天天蹭香火钱！”

    一时间群情激愤，摩拳擦掌，就连伊欣也被这种氛围感染，小女孩也学着身边人，用稚嫩的口吻说最凶的话，“奶奶的，算老子一个！”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哄堂大笑，笑的合不拢嘴，只有伊欣的母亲没好气的瞪着眼前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而后低头用教育的口吻叮嘱女儿小孩子不能说脏话，换来的却是小女孩更加娴熟的“奶奶的，大家都说老子也要说！”

    这下好了，本来还自谬有些素质不笑的人再也绷不住了，好家伙，还会举一反三，孺子可教啊。

    于是见大家笑也跟着傻笑的伊欣迎来了三年第一顿打，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啊，小女孩边哭边想。

    一番打闹后，伊烈挥手示意伊绪走近点，伊绪走到面前，弯下腰，“伸出手。”伊烈笑着说道。

    伊绪没有说话，乖乖伸出手，一个泛着青色光的小球被交到伊绪手中，此小球古怪，非金却摸着坚硬无比，非木却魔力生生不息，非火却能够暖人心肺，非水却感觉汹涌澎湃。

    “这是我的本源之力，你加紧吸收，定能窥探到势的门槛，平添几分胜算。”伊烈颤颤巍巍的将一个东西交给伊绪，淡淡说道。

    一直没说话的林月微微蹙眉，欲言未言，伊庞已开口，“不是，村长，你这偏心也不背着我们，咱可是连武器都没有啊，这虽然我们是去拼命的，但赤手空拳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对手了。”

    伊家村的秘法是空舞术，属于风系中一种，可以通过控制空气的参数达到飞行，凝聚空气弹等魔法，攻击方式不可为花哨，可花哨归花哨，村民们最擅长、最喜爱的战斗方式还是空舞术中的以气御物，cao作简单，武器也能很好弥补攻击力略显不足的缺点，所以伊庞的话半带调侃半认真，若是有把趁手的飞剑，胜算提高暂且不提，就这自信可是增加不是一星半点。

    这一点倒是伊烈有些为难，他也想弄武器啊，可这三年为防止有人造反，武器一直被严格把控，就算是反抗军当初为了武器也是绞尽脑汁，还是三叔公凭借关系勉强弄到一些，现在这里少说有九百人，有谁能随手拿出九百把武器啊，想想也是天方夜谭好不好，谁要是可以自己当场就……

    “哐嘡哐嘡”，一把把形态各异的兵器从林月的戒指中掉落，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武器，哪里是落在地上，分明是打在伊烈脸上啊。

    所有村民现在都是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模样，伊庞更是脸一抽搐，自己就是随口说说，哪里指望真的有武器啊，哪知道……这姑娘前世怕是座军火库吧，不过这武器怎么这么眼熟呢？

    伊绪倒还是全场最淡定的，捡起其中一把，虽有些生锈却还算不错，问道：“在哪找到的。”

    “在找钥匙的时候找到的，我当时就寻思你们可能需要武器，就全装来了，都在这了。”林月笑着说道，她沐浴在月光下，仿佛天上仙女，轻轻挥手，就能变成十八般兵器，随后还极其洒脱的说道：“别客气哈，挑自己顺手的，这些本来就是你们村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

    好人啊，众村民感动不已，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到怎么菩萨心肠的女子，不仅帮我们找到钥匙还我们自由，还能在找钥匙的时候想到我们可能需要武器，真是处处为我们着想，这么多武器就算当废铁买了也值不少钱，竟然一点也不带犹豫，外面的人素质都怎么高的吗？

    仰慕，要是这次能活下去一定要去外面走一遭，外面好人多啊。

    林月笑眯眯的看着大家挑武器，笑容越发僵硬，心疼啊，这次严格意义上不算任务，因为没有赏金，而伊绪姐又是冒险公会的伙伴，平时对自己多有照顾，也不好要钱，没办法自己只好自力更生，赚点外快了，谁让家里孩子怎么多，又新添了两饭桶呢？

    现在好了，才多久自己攒下来的兵器库就被端了，为了凑数量还有不少是自己私人收藏，真是亏本买卖啊，不过幸好他们要武器不要钱，不然自己这一箱珠宝首饰岂不是也要物归原主了，唔唔唔，武器算了，钱是不可能还钱的。

    什么？那本来就是人家的钱，拿了没素质？自己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丫头，还有给孩子们攒嫁妆、掏彩礼，你跟我谈素质我就和你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