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们至以敬意

    自劳伦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月了，但他的内心仍然感到不安。

    他知道了很多，比如这些机器人永远完整逻辑模块与思维核心，比如这整个世界是用科技手段搭建起来的大平板。

    这些是在大寂灭之后的事，在太阳闪烁之后，还有许多藏在时间外的人幸存了下来，他们找到了彼此，算是勉强延续了文明。

    文明的火种留下来了，但也仅仅是留下了一丝火种，一切都很快困难，至于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拥有了远超太阳闪烁之前的科技水平，劳伦特不知道。

    一百万年太长，尽管那只占整个艾洛达文明的零头，但劳伦特知道，对于个体来说，那几乎就是永恒。

    这些机械人留存的资料不多，甚至连远距离飞行也做不到，他们连离开这个大平板都不行。

    听说，只是听说，因为没有完整的资料留下来，能够依据的只有大贤者的记忆。

    在太阳闪烁后的第一个百年，从光速扭曲区外再度爆发电磁风暴，太阳闪烁由外向内爆发，这千年之前的死神追寻着艾洛达的足迹，穷追不舍。

    艾洛达人可以逃到时间之外，那为什么太阳不行？

    太阳死于一千年前，但它的一部分在进入光速扭曲区的某一位置时被带到了现在。

    现在，真正的审判降临了，艾洛达文明在苟延残喘了一个世纪之后，再次迎接死亡。

    艾洛达本有机会在这次灾难中幸存的，他们在一个世纪中，在丢失了大量科研资料的情况下，科技水平呈爆炸式增长，直至超越太阳闪烁之前。

    他们研发出了一种新型材料，能够在太阳闪烁中保护好自己的材料。

    强相互作用力材料。

    在太阳残躯从宇宙深处袭来时，这种材料才刚刚被拉上实验台，仅有大贤者被这种材料包裹。

    所以也只有大贤者在那场灾难中幸存。

    后来的重建工作几乎全部由大贤者完成。

    大贤者是一台巨型的智能ai，它装配的核心部件是艾洛达文明两千六百二十一万年来的精粹。

    劳伦特好奇地问：“你们不感觉奇怪么？那个大贤者ai既然有能力重建这个世界，你们的资料为什么还会丢失，技术水平会下降到这种地步？”

    与此同时，劳伦特的不安被再度证实了。

    光速扭曲区不可揣测，他能够在一百万年后来到这里，那为什么太阳不可以？

    这里完全是死域了，没有人可以确定毁灭不会再一次到来，除非整个世界都被一种足以抵挡太阳闪烁的力量包裹住。

    但劳伦特可以预见，不行的，现在这些机械体的科技水平已经低到令人发指，不可能再次抵御毁灭。

    这一百万年来太阳没有回归？这也许只是好运。

    “知识是属于人类的东西，我们不需要那种东西，设置是这样的。”n9说道。

    “所以你们的思维核心不被允许研究更新更多的技术？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能力。”劳伦特说。

    n9突然低下头去，瞳孔暗淡了几分，就这么过去十几秒。

    劳伦特皱起眉头正准备说些什么，n9却猛然抬头，肯定地说，一字一句地说：“有的，我们在被创造时被赋予了完整的思维核心。”

    劳伦特正打算说些什么，n9却率先开口了：“大贤者想要见您。”

    ……

    大贤者的位置并不偏僻，但很邪门儿。

    至少劳伦特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这家伙好歹是个只能ai吧，怎么周围全是一茬又一茬的墓碑呢！

    瘆人不？晦气不？

    劳伦特强忍住吐槽地欲望，看向他身前的大铁球。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铁球了，几乎是有一栋大楼那么大的银白色金属质感的铁球悬浮在空中。

    劳伦特平复了一下心情：“你是大贤者？”

    周围的机械人已经离去，这里的对话不会被外界所知。

    大贤者答非所问：“你的存在状态很不稳定。”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就要被强行剥离出这个世界了。”大贤者没有解释为什么，这句话如同重击般狠狠打在劳伦特的身上。

    “为什么？”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开口问道。

    他本来还抱有希望，因为总会有人比他更晚来的，如果他能够活着，或者休眠，说不定能等到下一位来到这里的活人。

    “你在时间之外游离的尺度太大，能够坚持这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劳伦特脸皮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话？”

    “你没有理由相信我的话，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样你在被剥离时什么也不会察觉，但我觉得，这样不好。”大贤者的语气平淡，仿佛没有一点感情。

    “哦。”大贤者突然出声。

    “你的时间快到了，在刚刚才准确计算出来，你大概还有三分钟，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劳伦特一下没站稳瘫坐在地上。

    “你真的是一个ai？”他问。

    大贤者沉默了大概有十秒。

    “是的。”

    劳伦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他不过是艾洛达文明中微不可见的一个个体，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度过平淡的一生。

    出生，上学，在学校里结识新朋友，抱怨母亲的唠叨，每天幻想着自己的未来，长大后娶妻生子……娶妻生子，啊对了，他还有两个女儿。

    一个黑眼睛，一个红眼睛。

    劳伦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忆两个女儿的模样，在之前逃生时他没有机会思考这些，甚至在之前的一个月里他也没有想过。

    但现在他有种解脱感。

    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他看到了两个女儿一点点长大，在小学时每天上学放学时的接送，女儿早恋时他的忧虑，看着那拱白菜的猪时他内心的焦躁，还有给女儿买的生日礼物，妻子送给他的项链。

    突然间回忆就戛然而止，在看向大贤者的巨大铁球下方，早已没有了劳伦特的身影，一个人的存在是如此渺小，如此卑微。

    大贤者发出了极其人性化的一生叹息：“文明是不灭的篝火，宇宙是永恒的牢笼。”

    ……

    舰长瞪着眼看完了整段录像，好一会儿才转眼看向x9，直白地说：“就这？”

    x9一时愣了神，不知道说什么。

    “距离所谓太阳闪烁已经过去多久了？”舰长又问。

    “一千万年。”x9如实回答。

    “难怪，一千万年啊……难怪你们的技术已经落后到这种地步，恐怕有无数变量在一次又一次摧残你们的文明吧？而且你们的思维核心被锁死，不可能再次研究那些失落的技术。”

    “我们不是文明，只有您们才是。”x9恭敬地说。

    “放屁，老子说你们是就是。”舰长豪放地说，“带我去看看那个大贤者，那玩意没坏吧？”

    “好家伙，那玩意儿肯定掌握着技术，但就是抠门儿不想拿出来！”船员嘴里嘀嘀咕咕。

    x9不敢违抗“造物主”的命令，带着舰长与船员二人去了大贤者的地方。

    “还真是一片墓地，有够丧的，这些墓碑下面有人？”舰长自言自语，“恐怕是没有，一个个墓碑上可干净了，啥也没写，而且一千万年过去了也崭新如初？厉害厉害。”

    巨大的铁球发出声音：“你们是因塔伦特上的生命？”

    舰长当场怔住，半天没有作答，船员也是瞬间懵逼。

    这不对啊！黑狱中的ai，在自锁科技的前提下，怎么可能知道因塔伦特的事？

    而且不光是“对方是存在的”的那种程度的了解，甚至已经是了解他们对自己星球的称呼了。

    “你们好，我是歌者。”大铁球轻快地说。

    舰长深吸一口气：“很荣幸知道你的名字，我们向你以及你们的文明致以敬意。”

    这大铁球不用多说肯定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只有它可以代表这个文明。

    船员小声嘀咕：“怎么突然就正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