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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安排

    从实力上说,南宫瑾言已然挫败羽钧执,排位上没有水分;从身份上讲,他作为斫无生的学生,又被斫无生亲授泽兰戒,是名正言顺的泽兰主人;从人心上谈,他将当年大半被羽钧执关押囚禁的泽兰门人救出,还带领泽兰门人对抗朝廷派来清剿之徒,甚至废除了侵害泽兰已久的长老规则,已经是人心所向。

    这样一个实力超凡、名正言顺、人心归服的人来统领泽兰,绝无半分不恰。瑢华早就被斫元老告知泽兰真正的主人将会是谁,所以当初亲眼看到南宫瑾言带领一众人登上白玉阶,又佩戴着高阶玉牌下来时,她已经是了然于胸,唯一令她惊讶的,不过是他身后带着云服媚。就像瑢华先前所想,即便是南宫瑾言直接踏进几天前还存在的长老殿,或者在万泽殿亮出他明晃晃的泽兰戒,说自己就是泽兰楼少主,那也并非不可。可是他却没有选择最方便的那一条路,而是提着剑上了几百场擂台,将他原本就有的高阶玉牌一步一步变成至尊,在她亲自给他细讲泽兰门内中那些事端前就先自己摸了个清楚,直至实力、排位、人心上都已经颠扑不破,把她先前最顾虑的羽钧执、千珂、莫离源这些个麻烦给摘得干净,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就连后来陇念细细回忆起来,都不得不觉得叹服,就像他已经在千百日的囚禁与挣扎中鼓起勇气去迎接那些残忍与污浊,重见天日后,却发现自己所憎恶、心悸甚至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去面的早已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打理得规整——就像是一场幻梦、一个奇迹。

    这个年纪轻轻、像是未经世事雕琢的俊逸少年郎似的人,做出的事,却是意想不到的沉稳。

    到底是世家子,寻常世家子不必提,他已然在官场抛头露面几年,稍稍在意的人还记得几年前的几篇策论名震京都,学士中该有不少人知道当时那句颇负盛名的传言:元齊八年,国子监生,进士及第,独占鳌头。从国子监出来的落榜的去翰林院观摩学习,而那时人家却是真正从翰林院出来,别人忙着赶考,进士及第想着做官时,人家已经耳濡目染,天子堂都来去自如了。

    瑢华这些年风言风语听的多,京城的传言听的也多,从前见到的暂且不算,而今一看,又一相处,才知道,即便是云家、方家都被“婉拒”,那又如何呢?南宫家甚至清高得连官妓舞妓都没有——说起来,到底是不配了。

    陇念心中也明白,中书令,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陇念看着坐于万泽殿尊位的白衣公子,心中不免叹息,而今这样,他以后怎敢轻薄?可惜了,他确实见过美人无数,可是如南宫瑾言这般神采焕发、仙气飘飘的绝色大美人,还真是第一个。

    陇念和“岳九州”站着,不时偷瞄南宫瑾言几眼,瞧得岳九州都有些奇怪,陇念看着文弱——大概是身体虚弱,怎的如此这般?这是在作甚?

    嘿……他还在瞧?

    “陇念。”

    被这清朗动人的声音一唤,纵然陇念面上沉稳,心中也不免一慌,他此刻却也做不出当初在阁顶那般无耻的样子,只是拱手垂眸,静待南宫瑾言发落。

    “泽兰不似别处,泽兰位于龙栖之霆掣,又是霆掣第一组织,泽兰门人,自然都是熟精武学、无拘无束的江湖儿女。”

    南宫瑾言说到这儿,殿中就是一寂,瑢华早有预感,闻言她周身一惊,抬眸看向南宫瑾言,恰巧在此刻,南宫瑾言的双眸也望向她,那双眸子太美丽,也太淡漠,沉寂得恍若深潭,竟在一瞬间令她觉得畏惧。

    南宫瑾言的眸光一瞥而过,也没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可就是令瑢华觉得心颤,在她心中久久挥之不去,竟令她觉得难以喘息。

    “请你代我问过众门人,如若不肯同我离开京城,便继续留在此地,交由瑢长老看顾。”南宫瑾言道。

    泽兰的长老规则已废,长老位次却得以保留,虽无收揽调令门人的权力,却也负有一定的管理职责,泽兰创立已有多年,期间门人排位几乎日日更迭,这些长老却是铁打一般从未变过,如今那六位长老只剩下陇念、瑢华两位,他们在泽兰门人中也是颇有声望,一些话、一些事情,还是需要他们由来讲、他们来做。

    关于羽钧执、千珂、莫离源和钱子苓,以及效忠于他们的门人的安排,门人住所的重新划分,泽兰楼的修缮调整,这些事情都在这些天里由南宫瑾言cao持着去按部就班地处理了,具体事宜,也具体分摊给了不同排位不同能力的门人去具体处理。

    南宫瑾言百场擂台后没休息多久,又是身体驱毒刚刚恢复,期间不仅要处理情报,还要抽出时间核对账目,稍稍照管打理下他手下的一些重要商铺,又经过这两次三番的波折,已然是劳形苦神,这几日的疲态显然是掩也掩不住,待今日的事全部说完,他支着虚握着的手撑着下巴,长腿交叠,稍显疲乏,静静等着,见他们不再说什么,便起身迈下几级台阶,准备回去沐浴休息。

    瑢华心中五味杂陈。待到南宫瑾言经过她跟前,她蓦地跪下了。

    南宫瑾言脚步一顿,垂眸看着瑢华,瑢华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南宫瑾言,却见那双素来明亮静美的眸子温润平和,安静如镜湖清潭一般,俊美的容颜上却俱是疲惫。

    万千言语瞬间哽在喉头,倔强的情绪也凝在心口,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辛酸不已。一瞬间,瑢华原本冷了多年的美眸此刻也微微泛红,“公子……”

    “你说。”南宫瑾言声音温沉。

    “你如今已是堂堂正正的泽兰少主,即便将全部门人带走,也是理所当然。”

    南宫瑾言望着瑢华,那双极其美丽的眸子令瑢华不忍直视。南宫瑾言在等她,似是知道她还有话要讲。

    “为何还要交与我……留我在此?”瑢华越说声音越微弱,她垂下眸子,问出了心中所思。

    “这里毕竟是老师的心血。”南宫瑾言淡道。

    “可元老已经将此处交与你了呀。”瑢华几近失态了。

    “瑢华。”南宫瑾言虚扶了她一下,意思是要她起来,陇念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从旁劝道,“瑢华,你……”他也不好说什么。

    “我需要喘息,门人们也需要喘息,即便是离开,此处也必然需要留人看守照料,多少罢了。”南宫瑾言微微叹息,“我想现如今,他们多半是不想的,而我又无法等着他们休息恢复完全,休说不忍,即便是他们趋于我的身份,随我辗转流离,期间也存在太多变数。”

    南宫瑾言声音一直很平静,语气却很轻,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许多,末了,他淡淡道:“我也不愿意。你身为长老,对这里最为熟悉,比陇念要合适,此番朝廷所为已然过了界限,我走后他们也不会轻易来此滋事,你无需忧心……”

    南宫瑾言说这些话时眸光微微垂落,并没有俯视之人的神态。他话落,脸庞微微侧过,自始至终都没有轻慢倨傲架子。瑢华才发现,这个清透洁净的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白皙的面容此刻竟然显得苍白脆弱,犹如水中月光,疏离易碎。

    话已至此,瑢华才幡然醒悟,他有他的考量,他是信任她,而不是不信任她。

    瑢起身,怔怔然望着那抹淡漠若飘雪的身影,沉默良久,她忽而垂眸,扶额遮住双眸,轻笑了声自己的愚笨。

    待南宫瑾言走出万泽殿,途径演武场的环廊时,他发觉陇念还在跟着他,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陇念,问道:“陇长老可还有疑惑的地方?”

    “美……”陇念试探着说道,“人儿……你那番话的意思,是叫我跟着……?”那个“吧”,他还是没能舔着脸说出来,他如今身体虚弱,说起这种话的语气,说实话,过了那个劲儿,自己听着心里也有点儿作呕。

    南宫瑾言颔首,道:“才明白么。”

    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陇念为何觉得他好似在讲……“这么笨么”。

    还未待陇念有何反应,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带上我好吗?”

    那声音稍显稚嫩,却也听得出少年的音色,不过此时有些沙哑。

    南宫瑾言还记得这个名叫周简的孩子,他爹便是周贤齐,当初的六大长老之一。

    陇念随着岳九州在一起时时长碰到他,只是当时各怀心事,岳九州都看得紧,他没来得及好好问候问候周大哥的孩子。

    “小简,你……”

    还未待陇念将话说完整,周简便直接无视了此人,开口问南宫瑾言,“带上我,可以吗?”

    周简虽然这几日都在敷药,可是脸上的伤已经青紫交加,有些鲜艳。南宫瑾言知道这孩子倔强,知道他的事后,心中也有几分怜惜,只是想到他曾推门三番两次闯去服媚所居住的屋室,那点儿怜惜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南宫瑾言自是不会与他计较,态度却也并未有多温和,“我能问问,你为何要跟我么?”

    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也没有置若罔闻的敷衍,他只是那样平淡地问了问,就像平时的闲谈,却是让这个孩子能够意识到他考虑了他的提议。

    这孩子,怕不是在万泽殿时就在偷听了。

    “我不喜欢这儿。”周简硬邦邦地说道。

    先前还闯进人家姑娘的屋室硬说那是他的屋子,怎么如今却不喜欢了?

    “我以为你很喜欢。”南宫瑾言确实有些不满,说出这话来,漂亮的眸中却是带着几分明亮的笑的。

    到底是没见过什么的孩子。他本就机灵,怎么不知道人家介怀着他闯人家姑娘屋子那事,本做好了被人冷嘲热讽一番的准备,梗着脖子抬着头便打算受了,谁道看到这么个……动人心魄的笑来啊……

    也太好看了吧。

    陇念在南宫瑾言身后瞧着,见那孩子杵在那儿梗着个脖子地呆愣着,又敲了敲南宫瑾言那飘然若仙的背影,想明白后“噗嗤”一声实在是没忍住。

    周简回过神来,脸却红到了耳朵根儿上,他回想起南宫瑾言的话,说道:“曾经很喜欢,现在只是讨厌了。”

    南宫瑾言道:“你以为你跟着我,就不会讨厌我所要去的那些地方么?”

    “至少不会留在这……里了。”周简看着南宫瑾言,愣是粗口到了嘴边,也生生卡住,爆不出来了。

    南宫瑾言走至他面前,抬指轻巧了下周简的额头,轻笑道:“不要讨厌了,曾经,是有很多人喜欢这里呀。”

    周简没敢捉南宫瑾言的手,大抵是很久没被人这样哄了,他愣了愣,抬眸,南宫瑾言已然走远,陇念走在他身边,像是在跟他道别,那团紫色衣服……一个画面忽然浮现在周简的脑海,那画面太久远了,他就总是这般晃在阿爹身旁,喊着什么“周大哥”,这称呼显老,他爹哪有那么老?

    到现在都话,或许喊“周大哥”,也不会觉得老了吧……

    即便久远,也仍是温暖的。所以让他那么多次,想想又不敢想,因为想了心口怪难受得慌。

    他爹好像就挺喜欢这里吧。

    周简想着,自己都没发现,他笑了,好久没笑了,牵起嘴角的伤疤疼得刺辣,又有点儿想哭。

    南宫瑾言和陇念道别后他便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室,开门进去,传来一阵阵清新好闻的花香,氤氲的水汽熏得人困意愈发浓厚,南宫瑾言以为是风衍已经提前倒好了沐浴的水,脱下外衣掀开珠帘走至浴室内,透过薄薄一层水雾,南宫瑾言呼吸一滞,心跳轻颤了一下。

    北冥幽散着发,扶着沐浴的木桶,正伸着手指微微搅动着那撒着花瓣的热水。

    氤氲热气熏得她颊边的发缕微微湿润,贴敷在颊侧,有些迷蒙。

    北冥幽闻声回眸,见他到了,轻声道:“有点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