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三个破折号荼蘼之梦

    卫生中心食堂，女孩们正缠着筱瑶等一众护士们学剪纸折花。

    晚饭后的惬意时光大抵如此。

    “少年人就如一页白纸，成长是其折痕。纹路折对成为工艺品，折错便是废弃物。”

    神秘的声音萦绕在筱瑶耳边。

    “世界的本质，未来的假设……所有的疑问都值得去追寻一个答案。”

    “存在感只能由自己掌控，外人无法把握。”

    随着声音断断续续的讲述，筱瑶的眼神逐渐从温柔转向冷漠。

    “筱瑶姐。”忽然，姚姚拉着野子和爱司特悠凑过来。

    筱瑶激灵一下，看着三女神色迷茫。“怎么了？”

    “图兰姐让我们告诉你，图南哥在他办公室等你。”

    筱瑶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工具赶过去。她到的时候，门开着一条缝，本意敲门的她在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毅然打开门。

    “筱瑶，你怎么来了？”看到她，图南一惊，想要拉上衣服却被她抢先一步。

    “让我看看。伤口怎么如此深？”她抬眸盯着他的眼睛，等他一个解释。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他握住她的手，意图拿开。

    “这叫小伤？”

    面对她的质问，图南选择回避，“我待会儿……”

    “我动作快点就好。”说着，她拿起茶几上的医用钳，接着他的步骤继续清理。

    图南靠着沙发，敞开衣襟听凭她处理那一道从胸口向下二十厘米的伤口。

    大概半分钟后，他的维和手环收到一句语音消息。

    “喂，图南。待会儿与蓝家特派员的会议我找人替你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明白？”

    “知道了，表姐。”

    他单手打完字发送过去，抬头听见筱瑶问：“蓝家打算介入了？”

    “科雅市毕竟隶属四季之城，即使协议允诺由科鲁种掌握实际政权，发生了这么多事，蓝家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你的伤，谁干的？”

    话题转折的有些突然，他抿了一下唇，才说：“追踪外逃人员期间，自己不小心划的。”

    她不语，从他那双闪烁的淡紫色眸子就能看出他隐瞒了什么。

    “起来，我帮你包扎。”

    图南乖乖站起，筱瑶却盯着他半天没动。他不禁疑问：“怎么了？”

    “上衣脱掉。”

    经她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自己这道伤口的位置有些尴尬，赶忙脱掉衬衫配合她包扎。

    “筱瑶，你今晚是要值班的对吧？”

    “嗯。怎么了？”

    “需要我陪你吗？”

    “不需要。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

    脑海中一闪而过表姐语音前的一条信息：『筱瑶已经到你那边了吧。今晚你负责明处，我和其他人暗处配合。争取一次调查清楚她与近两天几起家暴男失踪案有无关联。』

    他说：“可你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好好休息？”

    “你……”

    “我现在这样一个人表姐肯定不放心，与其等她找人来看着我，还不如我先主动把自己安排好。”

    听着他有理有据的分析，筱瑶有那么一瞬间是信服的。

    “那你打算陪我待在值班室整理资料还是发呆？”

    “我都没问题。”他回答的迅速，像是得了奖励的小孩子。

    包扎完成，她边收拾边问：“明天过完，子响他们就回去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准备些礼物？他这一去应该到年底才能回来。”

    提到这个，图南有些犯难，道：“呃——礼物什么的我也不了解，再者，子响他缺什么自己就能研究。我一个精神科医师也教不了魔法器相关的啊。”

    “嗯，虽然你说的很符合你的实际情况，但我不能认同。你那么关心子响，总不该一点实际表示都没有吧？”

    他深吸一口气，试探性问她：“我能一直保持精神关心吗？”

    筱瑶无奈一笑，“随你的意咯。”接着，她又说：“你先忙，到交班时间我再叫你。”

    “好。”

    她离开后，图南望着窗外的残月站了许久，直到蓝浮的电话过来。

    “喂。调查结果如何？”

    “可以肯定的是，那位骨种当晚吟唱渡魂谣目的是为帮助罹难者的灵魂前往忘川。”

    “如你表姐判断，引发大范围精神失常的罪魁祸首，除了怨气还有……”

    图南急忙追问：“还有什么？”怎么关键节点打住了呢！

    “来自远古的恨意之灵，它自言曾屠戮半世生灵，若非神阻，必将天地血洗。在时光之柱的记录中，它也险些将骨种灭绝。”

    “恨意之灵。”

    “图南，行动不必急于一时，保证万无一失才……”他话未说完，只听得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铁制品掉落的声音，“图南？”

    没有回应，他心头突然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筱瑶？”图南虽躲过那一刀，但被茶几绊倒。跌坐在地望着神情冷漠的筱瑶，他知道，又失控了。

    “你看，我都说了他在骗你。”

    听到陌生的声音，图南更加警惕。“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来自远古的恨意之灵，如今寄生于噬神种。”

    无形的恨意之灵这样对筱瑶说道：“去吧，丫头。杀掉他，这种骗你的人留不得。”

    图南目光紧盯着筱瑶起身，他不说话，也不动。

    筱瑶听了它的话，握紧了手中的医用刀。手起刀落，刀锋却停在他胸膛那一道伤口前。

    他手拉着衬衣，让伤口完全暴露在她眼前。〔金·融定〕早在她抬手前施展。

    “我只骗过你一次，是这道伤。”他说得坦然，眼中情绪去杂乱无序。

    “你的伤……”

    记忆重叠，她握刀的手松开，不可置信地抱住头，颤声道：“是我？”

    “不，不是你。你只是被控制了。”他抓着她的双肩，一边释放〔安抚素〕，一边说，“你只是跟其他人一样被它控制了。没事的，有我在。”

    “它……是谁？”

    “哇喔~不不不，不是我在控制她，是她自己在控制她。”

    “你闭嘴！”

    “哎呀，这么凶干嘛？我说的是实话啊，是她的恨意在控制她——我嘛，只不过是放大了她的恨意。”

    然而，图南并不想听它狡辩。

    “筱瑶，没事的。现在跟着我说：一明善，二归良。”

    “一明善……二归良……”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以直……”

    “以直报怨。”

    “以直，报，怨。”

    “以、德、报、德。”

    “以德——报德。”

    反精神链接破除，〔灵海〕连通的一刹那，空气中的〔安抚素〕将她包围。

    察觉到形势转变，它生发感慨：“唉，早知道昨晚就让她把你做掉了。麻烦的男人。”言毕，一阵狂风卷起房间内的物品砸向图南。

    图南下意识护住筱瑶，不料被她挣脱逃离。混乱中他的的伤口再次裂开，尚未完全展开的魔法防护罩被击碎，躲闪不及的他忍痛护住头。

    危急关头，一声狼啸撕裂空间，紧随其后的强势的灵力扭曲了整个房间。由此，那些杂物才未能伤到图南。

    手腕被握住，图南抬眸发现是那位靛眸高马尾的十六岁少年。

    蓝浮二话不说施展魔法医治他的伤。

    “我没事，去追筱瑶。咳咳。”

    蓝浮没有回应，倒是维和手环里传来了素月的声音。

    “放心交给我。”

    守在外面的素月回应一句后，尾随逃跑的筱瑶进入距离卫生中心三条街的一栋三层民宅。

    雪月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确认无埋伏后它抬头看向自己主人。收到回复，素月施展魔法穿门而过。

    室内的装潢很单调，绿植较多但整体光线偏暗，营造出一个冷寂的氛围。

    〔金·拟似磁场〕辅助类魔法，以施展者为中心展开磁场，能够快速锁定异常磁体。

    得知目标方位后，素月迅速行动，然而来到阁楼看到眼前的景况，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薄如蝉翼的一片又一片血rou被扎成花灯点亮，自房梁上垂下，一盏又一盏，代替电灯照亮这方小天地。

    浓重的血腥味与滴落的液体刺激着感官，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二十一岁的人类种女孩无助地抱着自己哭泣。

    她听闻过她的故事。十四岁的少女在生日那天永远地失去了她的母亲，而凶手是醉酒的父亲。目睹了一切的她发了疯地逃离，却还是在巷道尽头被逼停，握着刀的那个男人从此成为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路过的科鲁种少年闻声赶来阻止了悲剧，凶手伏法，少女被少年的父母接回家中抚养。

    素月唤出冰魄音尘靠近筱瑶。她没有科鲁种〖精神链接〗的特性，也无法给予她〔安抚素〕，唯一能做的，是让冰魄音尘为她造一个梦，一个美梦。

    “哎呦呵，这不是光之雪领主吗？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无形的恨意之灵又跳出来说话，素月直接选择无视。

    “想救她？”

    答案显而易见，但它就是嘴欠，“救的了吗？是她的恨意在控制她——恨，怎么能轻易放下呢？只要她还有一丝恨意，我就可以无限放大。”

    “放弃吧，不然等她成为我的傀儡，下一个就是你。”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它一愣，紧接着感到一丝压迫。

    “反派死于话多。”

    随着两道声音的重合，它的视线里出现一白一蓝两个魔法阵。至此，它不再是无法捕捉的。

    被二人塑造的魔法滴胶外壳收纳，它瞬间感觉自由全无，然而被夹在中间，它只能艰难的发声：“灵魂魔法，你居然……”

    蓝浮一把抓住它，冷声道：“时光之柱会记住一切，我们不会放任你制造灾难。”

    它奋力挣脱，讥笑两人道：“给了我实体又如何？你们还是抓不到我，更无法消灭我，哈哈哈。”

    说完，它仰仗着自己的小体型，穿梭在花灯间飞行，最终在窗前停下，回看两人嘚瑟着大笑出声。

    蓝浮不屑地哼了一声，眸光一闪，它所在的小范围空间迅速崩塌。

    它一惊，急忙钻窗出逃。

    〔空间传送〕发动。几秒后，两人前后夹击将它逼停在某处天台上。

    “你们不会以为我没帮手吧？”它警惕地盯着两人，生怕他们抢夺先机。

    轰隆一声巨响，塌陷的空间扭曲了卫生中心的广场上的绿植。灯光聚照，准备回宿舍的明月魄等人停下来。

    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的是双生游乐场里出现过的小丑木偶。他抬臂替怀抱着的恨意之灵挡住皓月爪的攻击，让它插缝逃脱。

    “姐！”

    “小魄，别让恨意之灵逃离。”

    眼前这个水滴形，黑不溜秋，质感似胶体的家伙就是恨意之灵？

    明月魄等人尚在疑惑，它已经绕过了他们。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恨意之灵已被图南拿玻璃罐囚住了。

    “欢迎回来。”图南施展〔缉捕印〕封住玻璃罐。恨意之灵在其中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至此，蓝浮才放心下来，然而一放松身体就瞬间就支撑不住了。素月预先伸出的手接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柔声说：“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嗯。”

    “筱瑶呢？”〖精神链接〗下，图南问素月。

    “还在民宅，冰魄音尘守在那里。”

    图南将玻璃罐交给身旁的图兰，说了一句“我很快回来”后，马不停蹄地奔向筱瑶所在地。

    不幸的是他赶到时，民宅已经被熊熊大火吞没。冰魄音尘焦急地飞在阁楼窗外，显然它被赶出来了。

    “筱瑶！筱瑶！！”

    躺在地上蜷缩在角落的她听到呼唤声睁开眼，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还在梦里吗？

    〖精神链接〗连通的那一刹那，她确信这不是梦！

    “图南。”最后再见到他，她露出释怀的笑容，“大海无法清洗我的罪恶，那就投身烈火吧，这样在地狱就不怕了。”

    “别说丧气话，我带你回去。”他穿过火焰来到她身边，心里那道声音催促着他再快一点。

    “已经没救了。”

    他抱起她，却发现她的心口插着一把刀，是他送她防身用的魔法器。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等我来？”

    她的双臂揽着他脖子，倚靠着他的肩膀安静地闭上眼睛。“我怕我等不到啊，我怕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变成别人的杀戮兵器……”

    “图南，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渐渐放缓的心跳开始了生命的倒计时。理智告诉他，带她走——身体却因她那段话而迟迟未动。

    “你问。”

    “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她幻想过很多个场景，答案和理由，庆幸的是她听到了，听到了同冰魄音尘造梦中一样的答案。

    “是医生对病人的仁爱，对吗？”

    “我不想骗你。”他更贴近她一步说，“慧珠的守护者要断情绝欲，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爱她，违背，使命。

    “谢谢你爱过我……把我忘了吧，只当我不存在。”

    我爱你。可我，不配。

    “不……”

    “好好活下去，可以吗？在我沉眠之前，给我答案，好吗？”

    〖精神链接〗摇摇欲断，他没有时间犹豫。

    “我答应你。”

    “不骗我？”

    “我从不骗你的。”

    火焰吞噬了弱小却坚韧的灵魂，她走时依偎着爱她的和她爱的那人。

    无罪之人因原罪而负罪，溯洄在人间的天堂与地狱之间，烈火代替厚土成为安葬之所，兜兜转转，死亡终成唯一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