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贤者

    近乡情怯？

    林克没有这种情绪。

    只是距离奎特群岛越近，以往的记忆就越鲜活。

    那时他刚刚魂穿而来，或者更准确地说，觉醒宿慧。

    对未知世界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好奇。

    像是一个小小的蜗牛，想要去往远方，行动之前却要先用触角丈量周遭。

    身怀一个自自认为是穿越者标配的系统，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傲气。

    父亲是个铁匠，以打造农具、鱼具赚钱养家。

    母亲cao持家务之余，养羊，养奶牛。

    生活无饥无寒，算不得富裕，连小康也达不到，但总没饿着冷着林克。

    领着五名达到三等中以上资质的新血，走进霍乐迪子爵的城堡，林克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一名巫师坐在主位上，脸上没有遮掩，却无法看清容貌。

    底下的适龄少年们，一个个满怀期待地上前检测资质，一个个伤心地落寞离开。

    白帆号抵达第一个岛屿以后，林克也是如此做，如此看，毫无波澜。

    本以为到了奎特群岛，仍旧如此，不会变化。

    然而，真的开始资质检测以后，林克平静的心，生出了波动。

    往事一幕幕浮现。

    林克倪安东即行，留下一个分身，真身隐于虚空，往记忆中的家而去。

    风暴海之中，游离魔力浓度极低，不适合持续施法。

    快去快回，看一眼吧。

    “搬走了？”

    瞬息间来到原先的地址，那座铁匠铺和铁匠铺后面的家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更大的铁匠铺。

    林克心中动念，循着血脉关系，很快找到了格兰德一家。

    来到新家后，林克发现，这是一座规模比霍乐迪子爵城堡更为奢华的庄园式城堡。

    格兰德先生正在惬意地享受仆佣的伺候，大快朵颐。

    红酒，烧鸡，羊排，小牛排，各种海鲜。

    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仅供格兰德先生一人享用。

    原本魁梧壮硕的格兰德先生，养尊处优久了，现在已经大腹便便，成了富态缙绅。

    格兰德夫人在花园草坪上，亲自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学习走路。

    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小孩子估计走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意再动弹。

    招手唤来一名女仆照看小孩，格兰德夫人走到餐桌旁，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摩尔，今天又有巫师大人来检测资质，你说，会不会是林克？”

    “不知道。”

    摩尔，也就是格兰德先生叉了一块牛排rou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说道，“你就不要担心林克了，他早就成了真正的巫师大人，现在很好。不然的话，你我能够享受到这些吗？霍乐迪子爵现在敢在我面前摆贵族的谱？”

    “唉！”

    格兰德夫人见丈夫一心只想安逸享受的模样，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从桌上端起一杯果汁，走到花园草坪上，朝着一个方向张望。

    卡托普利海港就在这个方向。

    当年，她的儿子林克，就是从卡托普利海港离开的奎特群岛。

    离开之后第二年，家里就彻底发迹起来。

    排着队来送钱的人越来越多。

    一年比一年多。

    她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明白，这是因为儿子成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才带来的改变。

    就像丈夫摩尔说的那样，儿子可能不用动手，只是有了想法，霍乐迪子爵领就会变更为格兰德子爵领。

    是真真正正的大人物了。

    没必要担心。

    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安稳度日，享受幸福就行了。

    可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

    真的能够做到不担心吗？

    格兰德夫人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反正她不能。

    林克看着母亲眺望远方的样子，很想现身一见，家庭团圆。

    然而，现身以后，又该说些什么呢？

    又会发生什么呢？

    会不会出现中年闰土见到迅哥儿，喊出的却是一声“老爷”的情况？

    林克认为会的。

    物是人非，就让那些美好的记忆，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吧。

    深深看了一眼母亲，林克转身离开。

    各有一滴蕴含着大量易吸收的生命力的药液，落进格兰德先生的红酒，格兰德夫人的果汁里。

    两人无知无觉，喝了下去。

    改变不会马上发生，需要缓释。

    中午过后，林克领着与家人告别，又在霍乐迪子爵城堡吃过一顿丰盛午宴的七名新血，离开了子爵领，从卡托普利海港搭乘白帆号海船回西海岸去。

    格兰德先生和格兰德夫人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

    一个身体回归健康，浑身肥rou消失，恢复魁梧壮硕的身材，而且有仿佛使不完的劲。

    一个皱纹尽褪，早年间劳动过度留下的老毛病全部自愈，皮肤变得比少女还光滑，重回青春靓丽。

    这般变化，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年主持巫师资质检测的巫师大人，正是他们的儿子，林克.格兰德。

    而且，儿子回来看他们了。

    只是没有现身一见罢了。

    “林克……”

    格兰德夫人又一次眺望卡托普利海港，仿佛看到了一艘海船，载着她的儿子，飘向远方。

    这一走，估计再无回头日。

    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去吧，小林克，好好发展，不要挂念家里。”

    格兰德夫人喃喃自语，忍不住潸然泪下。

    “mama，mama……”

    恰在这时，三岁大的小儿子午睡起来，吵着要找mama。

    用丝巾擦掉眼泪，格兰德夫人收拾好情绪，抱起小儿子，玩耍起来。

    生活总要继续。

    白帆号上。

    林克收回目光，转身走进舱室，不再困于过去。

    在人仙武道世界，他就做过一次偿还生育、养育之恩。

    因而这一次，算得上熟门熟路。

    他也明白弗里斯特院长安排他回一次风暴海的深意。

    不是为了与过去割舍，反而正是要铭记出身。

    偿还生养之恩，不是彻底断绝关系，而是让自己问心无愧，轻装上路。

    蜕变期一过，晋升贤者，再要顾及家族，代价可就很大了。

    此中深意，林克知悉。

    接下来几天，白帆号顺利航行，抵达西海岸。

    这之后的新血招收，便与林克无关了。

    他只是学着帕罗贤者当初的作派，给出一些不太起眼的提醒。

    回到学院以后，林克安稳上班。

    每天打卡，坐办公室，审阅论文，审核专利。

    算不上悠闲恣意，却也没有案牍劳形。

    随着时间推移，蜕变期悄然到来。

    林克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了世界意志的存在。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述说的感觉。

    如果真要比拟，就好像一粒微尘，处于星空之下，骤然发现了星空的浩瀚与伟大，还有包容。

    又好像在人仙武道世界之处，以胎儿形式，被孕育的感触。

    或许，用母亲一词来形容世界意志，不太恰当。

    但，给到林克的感觉，就是如此。

    与世界意志的共鸣开始了。

    一切为真的日子也开始了。

    说真话，做真事，不能做表情管理，不能伪装情绪。

    最为重要的是，不能故意避开社交。

    糗事自然就会一件又一件发生。

    “干啥都自由”的阿桑德、仁兄团、社恐组，作为最常接触林克的人，一个个忍俊不禁。

    若非经过专业培训，怕是会哄堂大笑。

    面对这种情况，林克能怎么办呢？

    只能坦然接受啊。

    掩耳盗铃之事，可不符合蜕变期的行事要求。

    规则感悟这一块，因为林克早就开始了，进展极为迅速。

    但是与世界意志共鸣的整体进度，却有些差强人意。

    林克知道原因所在，并不慌乱，也不认为自己会晋升失败。

    只是……

    看着每天一条的留言，已经累计了八十多条，没有回音。

    林克忍不住有些烦躁。

    茉莉去北境交流学习，至今杳无音讯。

    问弗里斯特院长，回复总是同一句话，一切顺利，莫要担心。

    林克也想莫要担心。

    但是，蜕变期，说真话，做真事，讲究的就是一个真实，要求的就是一个真心。

    那么问题来了。

    算上人仙武道世界已经褪色的十八年，林克足足有十九年没与茉莉见面了。

    不算上那十八年，也快有四个多月没见了。

    林克对于茉莉的真心，又是怎样的呢？

    茉莉之于林克的意义，又是如何的呢？

    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林克冷不丁问了自己这么两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想通一个，另一个自然也就有了答案。

    可是啊，这类问题，真的没那么容易想通。

    从自问这两个问题过后，时间又过去一个多月，林克仍没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直到一天凌晨，随身智脑响了两下，收到两条语音消息。

    对方是陌生账号，林克点开消息聆听，声音最为熟悉。

    “林克，我出来了。”

    “我好想你啊！”

    茉莉的声音轻轻柔柔，语气和情绪并不炽烈，就像小溪的潺潺流水。

    听在林克耳中，却仿佛九天之上的雷鸣。

    轰的一声。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困惑，全都炸碎。

    蒙在心上的灰尘，彻底震开。

    林克直面了自己的内心最深处。

    那里是一幅幅画面。

    有少女在示意如何检测巫师资质；有少女在稚嫩地运用cpu技巧；有少女惹了麻烦，打破平静生活后深藏于眼底的歉疚；有少女幡然醒悟，矢志不渝学习；有少女蹲在草坪上，默默等候归来，担心不已；有少女发现差距越来越大，一次又一次豁出去拼命；有少女在不同的事情上，默默充当贤内助的角色……

    雁过都能留痕。

    人心不是石头，可以捂热。

    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经住进了心里。

    “茉莉……”

    林克深吸一口气，轻声呢喃。

    茉莉，就是他的磨砺，也是他的魔力。

    一抹淡淡的微笑在林克嘴角漾开。

    与世界意志的共鸣进度，陡然间臻至圆满，随时可以完成晋升，成为贤者。

    无数的感悟争先恐后向林克用来。

    然而林克只主动去抓住了其中一条，其他的感悟必须自己竞争，显现优势，方能让林克采纳。

    那一条主动去抓的感悟，其实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林克却认为是最精深，也最难理解透彻的道理。

    巫师也是人。

    是人，便有七情六欲。

    直面自己的情欲，承认自己的情欲，做一个最真的人，方能做一个最真的巫师。

    林克拿起随身智脑，向茉莉的新账号发起视频通讯请求。

    不多时，通讯接通。

    看背景，茉莉在一艘飞行器上，周围有不少人。

    瑞沃索思学院的巫师，北境的御兽巫师，见过的，没见过的。

    林克浑然不管，只是看着茉莉，认真说道：“我也想你了。”

    茉莉闻言沉默，继而有些惊讶，然后欣喜。

    这还是林克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回应她，对吧？

    “等我回来。”

    茉莉原本因为繁重的交流学习，而有些疲倦的眼睛，骤然间绽放出无穷的神采。

    良言一语三冬暖。

    林克一句简单的“我也想你了”，于茉莉而言，远远不止是良言，更是证明。

    证明茉莉的付出不是单方面的，证明茉莉的坚持不是徒劳的。

    人多嘴杂，茉莉方才强行忍住激动的内心，没有马上倾诉衷肠。

    通讯挂断，林克起身，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满是心意的夜宵，等待茉莉的归来。

    凌晨三点，茉莉连着中转传送，跨越千山万海，回到湖边别墅。

    进了门，茉莉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像颗炮弹一样砸进了林克怀里。

    双手紧紧搂住林克的脖子，双脚用力圈在林克的腰上，脑袋埋在脖子上，死命地用力抱着。

    直想将自己融进林克的身体，再不分开。

    噗通噗通的声音响起，仿佛战鼓。

    这是两人的心脏在为了重逢而疯狂跳动。

    血液涌动，情绪爆发。

    茉莉猛地扬起脑袋，眼神迷离地看着林克，张嘴咬了上去。

    非常用力。

    想将林克吃掉。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林克哪会示弱，同样咬了回去。

    你想吃我，我还想吃你呢？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惊天动地，火光四溅，电闪雷鸣。

    待到风平浪静，心满意足。

    林克松开对世界意志共鸣进度的压制，悄然间晋升贤者。

    脑袋一片空白的茉莉，成了唯一观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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