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摸摸我
姜竹沥晃了一下神。 他的话像是在她心脏上方悬了一颗青柠檬,一只手攥着它,汁液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她心里发酸。 很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张张嘴,嗓子发哑。 “……那你骑快点。”沉默一阵,姜竹沥坐上车后座。 熟悉的温热气息一靠近,段白焰的身体瞬间绷直。 她毫无所觉,两只手扣在座位下,小心翼翼地攥紧,尽最大的可能跟他保持距离。 然而。 过去三秒钟。 过去十秒钟。 过去十五秒钟。 …… 段白焰还停在原地。 天空中团聚着巨大的云团,山风拂面,带起他卫衣帽子下方两条长长的带子。 姜竹沥忍了忍,忍不住:“你倒是走啊。” 段白焰喉结滚动:“我在等你。” “……什么?” “摸我。” “……” 时隔四年,段白焰终于后知后觉地,get到了自行车这种低贱交通工具的乐趣。 因为她的手一旦找不到可以扶的东西,就会来摸、他、的、腰啊。 这么伟大的发明,以前一定拯救了不少关系破裂的恋人吧。 他还在开心地想。 背后的摄影大哥突然捂心倒地,爆发出奇异的笑声。 “……”愣愣的姜竹沥终于反应过来。 她冷漠无情地松开手,跳下车。 一言不发,转身独自往前走。 段白焰突然慌了。 他赶紧骑车追上去,车轮碾过,林中落叶哗哗响。 山中空寂,虫鸟啁啾。 整座山都回荡着: “别……” “不是……” “不摸也行……” “你走慢点……” *** 山中藏着小镇,小镇上有超市。 姜竹沥挑着黄桃、葡萄、哈密瓜和巧克力碎,每样买了一点点。 她原本想再买点车厘子,可是一百块钱捉襟见肘,她还要数着数量,买一点点淡奶油和一点点低筋面粉。 节目录制之初,收走了大家的手机。 她没有计算器,只好想象自己面前此刻摆着一张草稿纸,掰着指头算半天,小声嘟囔:“我好穷喔……” 段白焰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以前两个人大学同居,也经常一起逛超市。 姜竹沥挑食材很仔细,但她有点儿选择困难,一旦纠结起来能纠结很久,不知道该在同类食物里挑哪个。 起先,段白焰还会财大气粗地告诉她:“都买。” 后来发现,她还是会每次买都纠结很久。 所以慢慢地,他变成了替她选“菠萝蜜还是榴莲”,“圣女果还是小番茄”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 姜竹沥全程当他不存在,他觉得很别扭。 也异常悲伤。 打了个长长的腹稿,他走过去,想要再挽救一下这段濒临死亡的感情。 刚刚跨出去一步,腹部传出一小截欢快的咕噜声。 段白焰:“……” 姜竹沥耳朵一动,飞快抬起头,看着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段白焰有些尴尬:“那个……” “你没吃早饭?”她的语气非常温柔。 “……嗯。”他顿了顿,诚实点头。 姜竹沥他们几个,是在民宿一起吃的早餐。但段白焰是匹孤狼,住处远离大部队,早上出门又很早,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那你肯定饿了吧?想吃东西吗?”姜竹沥说着,摸摸手上那张一百块,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小镇上有很多早餐店。” 不知道为什么,段白焰觉得她不怀好意。 他犹豫一下,决定顺着她的话茬往下答:“……嗯。” “可是段白焰。”姜竹沥语气柔和,“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 段白焰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恍惚感到一把八十米大刀穿胸而过,击碎他的五脏六腑。 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眼神沉下去两个度,他身上戾气陡生,想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话收回去。 可是旋即就想到…… 自己也对她说过这种话。 他比她过分多了。 他陷入沉默。 姜竹沥嘴快说完,闭上嘴,开始等他冷哼等他反驳。 等了半天,没等到。 她有些纳罕,转过去,段白焰垂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 “我没有什么都想要。” 他声音很小,像一个明明没有偷吃糖,却被家长错怪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你。” 要你回来。 回我身边。 *** 姜竹沥又他妈心软了。 五分钟后,她和段白焰一起出现在了早餐店里。 店内人不多,上餐很快。 面前热气腾腾,须臾便被摆上一笼灌汤包。 “一笼八个,赶紧吃完赶紧走。”她低着头确认食材,担心出现漏网之鱼,“山上天气不稳定,等会儿可能会下雨。” 段白焰沉默着点点头,试探着夹起一个包子。 深山老林,他原本对食物不抱希望,想不到夹起来尝一尝,竟然意外美味。 牙齿轻轻咬开灌汤包的皮,鲜润的汤汁破皮而出,顺着唇舌流进口中,攻城略地的香气,迅速在鼻腔之间蔓延开来。 他推推笼屉:“给你吃。” 姜竹沥头也不抬:“我不吃。” 他很固执:“给你。” 姜竹沥:“……” 她放下小票,眼珠黑白分明,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吃。” 没有来由地,段白焰又开始感到不开心。 以前两个人一起吃饭,姜竹沥偶尔起玩心,会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小姑娘,张嘴要他喂。 他一边嫌弃,一边把虾仁去壳、去虾线,再三确认剥干净,蘸完酱料,再假装毫不在意地放进她口中。 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他不再是可以撒娇的对象。 段白焰垂下眼。 失落得像一只被遗弃在热带的北极熊。 “喂……”姜竹沥不明白,这人怎么随时随地一副她对不起他的样子,“我吃一个,你就会少一个啊。” “吃。”段白焰戳戳笼屉,言简意赅。 姜竹沥万般无奈地夹起一个。 还没下嘴,背后传来一个男生的惊呼,下一秒,手臂一热,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意。 “嘶……” 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滚烫的热粥从男生手中脱手,直直泼到姜竹沥手臂上。 段白焰眼神一紧,立刻把她的袖子捋开,拽着她被烫红的手臂去冲冷水。 男生蒙了半天,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跑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道个歉就想了事吗?”男生话还没说完,被段白焰攥住手臂,恶狠狠地打断。 他个子高,气场全开时格外有压迫感,阴郁又危险。 “那……我……”男生怂怂的,却挣不脱他,“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不用了。”姜竹沥赶紧道,“没关系,你走吧。” 段白焰转眼看着她,一动不动,眼中暗涌翻动。 姜竹沥突然觉得心好累。 她叹息:“你放开他。” 他好像一个凶巴巴的封建奴隶主。 男生闻言,挣了挣手臂,段白焰手下力道一松,他赶紧跑了。 姜竹沥关上水空头,擦掉外衣上的米粥。 他手臂向前,落在洗漱台上,无形地将她困进怀中,声音发哑:“为什么放他走。” “不然呢?他本来就不是故意的。” “可他——” “段白焰。”姜竹沥打断他,抬头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清明的光,“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他一愣。 “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微顿,她说,“不管是那个男生,还是我。”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姜竹沥有点难过,又有些好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企图控制包括我在内的、你身边的所有东西,霸道又自私。” 段白焰沉默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他其实厌恶任何超出掌控的事物。 无论身边的人还是事,但凡走向与他原本的预料不一样,他就会暴怒。 到最后,只想把她锁起来,藏在他的房子里,不让她见别人,不让她接触外界,每天只能接受他一个人的爱。 四年前也是。 除了上床时感官带来的快感,他也在享受那种冲昏头脑的、令他爽到神经颤抖的掌控感。 “我们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姜竹沥轻声说,“所以我……” 她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 想到要当面说这些话,她还是很难受。 “我们分手之后,不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她心里发酸,又有些局促不安,“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话,因为你跟我没关系了……分手之后再去说前任的不是,也很不好……” “没事。”他低声打断,“我喜欢的。” 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 她还没有放弃他。 他还有机会。 姜竹沥默了默,决定暂时不跟他理论。 采购完食材,两人原路返回。走到门口,却发现自行车没了。 姜竹沥:“……” 此景此景凄惨异常,她没忍住,难以置信:“你……没锁车吗?” “我……” 段白焰实在是没想到,怎么这么破的车,都会有人偷。 肯定是周进让节目组干的…… 好恨喔。 两个人只能徒步走回去。 还没走出小镇,天空中飘起了雨。 姜竹沥:“……” 这到底是什么魔鬼运气。 山中天气阴晴不定,大多是一朵云下就藏着一团雨。等云飘过去了,雨也就停了。 所以姜竹沥没打算买伞,这场雨下不了多久,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发尾迅速被打湿。 段白焰僵硬地拽住她:“回去,买把伞。” 姜竹沥有点生气,想发火,细软的声音却硬气不起来:“我哪有钱!” 段白焰陷入沉默。 他孤独寂寞地站在雨里,像一个收入无法撑起一个家、每天回家都要被妻子语言暴力的窝囊男人。 半晌,他低声问:“我们很穷?” “对!”姜竹沥愤慨地抹掉额头上的水珠,“而且你刚刚弄丢了我们最贵的一个不动产!” 段白焰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如果真是在七十年代…… 他们的婚姻,可能已经因为他的蠢,破裂得粘都粘不起来了。 “那,”可他还是不死心,哑声问,“我们现在这个,是不是就叫……” “嗯?”姜竹沥要被他烦死了,“快说!” 段白焰舔舔唇,不怕死地看她一眼:“贫贱夫妻?” “……你闭嘴。” *** 最后,姜竹沥在水果店捡了两个不要钱的纸箱。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在上面抠出两个洞,套到段白焰头上,不多不少,只露出一对眼睛。 拍拍箱子,敲山震虎:“你看这个箱子上这个芒果。” 乖巧如小机器人的段白焰:“……?” “像你一样,从皮黄到心。” “……” 走出小镇,面对七拐八绕的山路,自称铁血硬汉的摄影大哥开始自我放弃:“别让我看,我找不到路的。” 姜竹沥既没有手机,也没有定位。 之前自行车上装了一个罗盘,拿来定大致方向,可是就在十五分钟前,它连着车一起被偷了。 她决定瞎走。 段白焰无所谓,跟着她走。 走出去一段路,雨势渐渐减小,水雾中沉默的青山远远近近,漂亮得像泼墨山水画。 头上的箱子吸足水,越来越重。姜竹沥有点抬不动头,段白焰还在执着地没话找话:“不黄。” “什么?” “……” “只对你。” 只对你有难耐的冲动。 姜竹沥:“……” 她默默放下头上黄黄的纸箱。 山中空气清新,清淡的雨汽弥漫,一抬头,就看到逐渐变蓝的天空。 她脚步轻快起来。 再往前走,道路越来越窄。 若有所觉般地,她抬起眼,看到枝头泛光的果子。 她微怔,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惊喜地跑过去—— “青苹果!” 也不知道这是哪,路旁矮矮的篱笆里,种着一棵接一棵的苹果树。 果子绿绿的,圆圆胖胖挂在枝头,被水洗过,干净地泛光。 “你……你拿着这个,”姜竹沥把刚买的食材递给他,跃跃欲试,“我上去摘两个。” 段白焰皱眉:“我来。” 姜竹沥想也不想:“行,你来。” 段白焰:“……” 她不会爬树。 她知道,他也不会爬。 段少爷骑虎难下,神情有些不虞,略一踌躇,开始挑战自我。 苹果树不高,他找到几个攀爬点,竟然还真上去了。 “要几个?” “多摘几个!” 免费的食材,不要白不要。 姜竹沥开心得想放烟花,原本还在担心没有多余的水果做夹心酱,现在突然多出来这么多。 真是老天厚待。 段白焰沉默着,摘下果子,往她的附近扔。 她一边捡,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平心而论,段白焰真的长了一张极其招人的脸。 姜竹沥记得,他少年时被哮喘折腾得厉害,嘴唇常年不见血色,又总是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久而久之透出阴郁,还有些孱弱。 他那时未成年,医生用药谨慎,他经常要跑到医院打点滴,时间长了,夏天体育课短衣短裤一旦露出胳膊,手臂上就全是针眼。 这些年似乎好一些了,褪去眼角那层少年的稚气与张扬,逐渐生出属于男人的侵略性。 却也更加阴郁内向,难以捉摸。 他这个人…… 山风轻拂,姜竹沥看着他的卫衣,突然意识到,似乎天气再热,段白焰都要穿长袖。 今天也不例外。 姜竹沥正出神。 树梢剧烈晃动,一个黑影沉默着从树上坠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颤着手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