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阴黑戎

    秦夫子对冥修的认识，正如邓安之前的猜测，了解的的确不多，问到后来，他闪烁其词，没一句实质性的内容回答。

    邓安试着打听了一下黑叶草，秦夫子只知道它能增进魂体凝实度，至于生长黑叶草的地方，他没有去问，既然秦夫子连小宝都不告诉，肯定不会告诉自己，问了也是自讨无趣。

    关于自己身世，邓安没有隐瞒秦夫子祖孙。

    秦夫子生前听过邓中枢的贤名，是以抱有极大的同情心，对邓安客气了许多，毕竟，他生前所求就是金榜题名，因此对于朝廷重臣之后，有发自灵魂的恭敬。

    夜空似暗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天边的一弯新月，眼看就要隐没在群山之后，坟地周围更加的安静异常，经常穿梭其间的野兔等小兽，不知是何原因，竟然消失了踪迹。

    与秦夫子祖孙的此番交谈，邓安获知了很多有用信息。

    离开前，小宝有意邀邓安与他们结伴同住，但秦夫子没有丝毫让他留下的意思，邓安对此一笑置之，从前面的谈话中，他知道鬼魂生存不宜，对于有限资源的争夺，可以用惨烈来形容，鬼与鬼之间有着极强的戒备心理，他们双方没有发生冲突已属不易。

    至于秦夫子为何要照顾小宝，不存其它心思，多半是他的死与孙子有关，这是每个鬼魂都会存在的执念。

    当前，邓安急切需要与生人勾通，这样才能打探出仇家的消息，但秦夫子当头给他泼了桶冷水，在没有成为冥修之前，任何鬼魂都做不到与人直接勾通，只有成为冥修后，用阴体幻化出五官，才可以像人一样开口说话。

    如此以来，邓安的计划必须做出相应调整，首先是设法成为冥修，然后再去打探消息，寻找杀害邓家的真凶。

    邓安四下张望，忽然想起了魂精，于是顺路在这片墓葬区寻找一番，确认没有新坟出现，才钻进去往亭水镇方向的树林。

    亭水镇的大致方位，秦夫子恰好知道，大约在东南方向，距离这里约百里，若要在一夜之间到达，显然不现实。但是，顺着这个方向走，不到二十里，就有一个小镇，那里人口相对众多，有一片大块儿的坟地，可以补充魂体的消耗。

    邓安刚离开杜家梁的坟地，忽然察觉到情况不对。他刚刚闪出一个身位，就有一团青白火焰从侧方袭过。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个由阴气形成的“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幻成人形的鬼魂。

    任邓安再没有见识，也能认出来鬼身份，是实力比他高一截的冥修。他心中一凛，提了十分的警惕。

    这个冥修的四肢形状与人一样，但顶着的头颅却与人迥异，完全是个野兽的模样，铜铃般的大眼漆黑无光，两双半尺獠牙翻在口外，头上顶长着一对尖角，耳朵似牛似马。

    “老家伙！正愁找不到你，倒主动送上门了。嗬嗬……”冥修发出一阵尖利怪笑，向前挪出一段距离。但在随后，他的笑声嘎然而止，阴森森的自语道：“原来不是那个老家伙。”

    邓安密切注意着此鬼动静，意识中闪过无数念头。秦夫子曾告诉过他，在这里百里方圆内只有一个冥修阴黑戎，虽然是前年刚进的阶，但实力远超过普通鬼魂，不是他能够招惹起的。

    “即是前辈认错了人，晚辈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想走？哈哈，嘿嘿……”阴黑戎一阵大笑，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由阴气幻化的人形鬼体，一会儿虚幻，一会儿凝实。

    邓安不明就里，在一旁强自忍耐，对方的笑声，除了异常刺耳难听外，还带着一丝的迷幻作用。

    “离开可以，先告诉我老鬼的下落？”

    老鬼？难道他要找秦夫子？想起刚见到秦夫子的情形，邓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本来，邓安与秦夫子萍水相逢，完全可以说出对方下落，但听阴黑戎的口气，秦夫子一旦被找到，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算了，好人做到底，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邓安略一思量，陪笑道：“晚辈不知前辈所指是谁？”

    “嘿嘿，我追到这里，就没了老鬼踪迹，你又从这里出来，若说没有见过老鬼，谁能相信。”未等邓安有所回应，阴黑戎的两只大手突然延长了数倍，将他裹在掌心。

    邓安不愿坐以待毙，试图变化形体逃出去，他的魂体由阴气组成，可以变为不同的形状。然而，无论是球形还丝状，都无法摆脱那双大手，它们就犹如两瓣贝叶，一滴水也渗透不出。他真切感受到了冥修的强大，绝不是普通鬼魂能够抗衡。

    阴黑戎的强势，完全杜绝了商量余地，使得邓安只能死抗到底，因为即使他现在说出来，估计也没有好下场。

    “前辈，在下是路过此地，没有碰上任何鬼魂。”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阴黑戎忽然大口一张，吐出一团青白色火焰。火焰穿过他的双手后，如同过了遍筛子，又分裂成无数朵细小火焰。它们粘在邓安的魂体上，如跗骨之虫，不停的向魂核方向钻。

    邓安顿时感到一片针扎般的疼痛，这种感觉刺激他的魂体陡然间翻滚起来，一种奇异的力量自魂体内部生出。

    “哼，不自量力……咦，这是……啊……”

    阴黑戎得意之际，猛然发现邓安魂体的温度高了起来。那是一种他在面对阳光才会生出的无力感，敬畏，恐惧。仅仅在片刻之间，他的那双大手就缩小了一圈。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侵蚀他魂体力量中，似乎还蕴藏着另一种威能，可以焚烧他的意识。

    阴黑戎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收回幻化的双手，幸亏他还没有准备下死手，不然引起的反击会更加严重。

    阴黑戎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对象，在他看来，邓安肯定是个隐藏修为的冥修，因为他感到的那种力量，绝非普通鬼魂能够发出。至于邓安的魂体为何依然是团阴气，阴黑戎也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传闻一些潜心修炼的冥修，并不在意法术和攻击力，他们会保持气团形态，一直到真得凝形。

    阴黑戎越想越觉得有理，连忙冲着邓安做揖，讨饶道：“晚辈有眼无珠，得罪了前辈，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次吧！”

    这突然的变故，令邓安有所摸不着头脑。他正在经受巨大的痛苦时，一阵温暖袭遍全身。紧接着，阴黑戎惊恐的松开了大手，还对自己毕恭毕敬，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邓安不甚明白原因，只隐约猜出与那个神秘圆球有关，他很想留下阴黑戎，打听一些冥修的事，但那阴黑戎不是善类，万一对方醒悟过来，又要引来麻烦，于是冷声喝道：“滚！”

    “是！是！”阴黑戎连忙答应，一溜烟儿似的逃走了。

    看着阴黑戎消失了身影，邓安长长的吁了口气，为了喊出那个“滚”字，他可是克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邓大哥好厉害，一句话就把恶鬼吓跑了。”

    不知何时，小宝从洞xue中跑了出来，到了附近，估计他只看到了结尾，所以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其中原委，邓安不好明说，又拿不出话来解释，一时有些尴尬，讪讪的笑道：“也不知他撞了什么邪，用出的法术对我不起作用，就自己吓破了胆，逃走了。”

    “哦？那你也是很厉害呀！”

    小宝想不通原因，但恶鬼被邓安吓跑，是他亲眼所见，恶鬼通常都是欺软怕硬，只有邓安比他厉害，他才会选择逃跑。

    “秦夫子，刚才那个冥修就是阴黑戎吧？”邓安不愿就这个问题过多纠缠，看到秦夫子飘来，急忙问道。

    “不错，正是此鬼。老夫寻找黑叶草时，意外闯入一处阴地，被其中守候的阴黑戎发现，他当时似乎被重要的事情羁绊，这才给了我逃脱的机会，不然我那里还有命在。”

    邓安刚才表现，赢得了秦夫子的一些信任，他主动将自己的遭遇大致讲了一遍。邓安知道其中有重要的事隐瞒了过去，但不关已事，也不必去刨根究底。

    “阴黑戎虽然离开，但我担心他不会就此死心，一会儿可能还会回来，秦夫子，你和小宝还是另寻一个藏身之所为妙。”

    交待完毕，邓安自觉魂体恢复了少许，遂不敢久待，辞别秦夫子与小宝，闪入附近的密林之中。

    半个时辰后，阴黑戎鬼鬼祟祟的返了回来，发现邓安确已离开，懊恼的连损数座墓碑，才极其郁闷的离去。

    隆安镇依山而建，规模是杜家梁的四五倍。由于靠近一条进出兴安山脉腹地的山谷，常有一些商人在此收购药材、兽皮等特产，即使仍然地处山中，也有些平原小镇的繁华样子。

    小镇的西侧，是一大片坟地。除了镇上居民死后埋葬在这里外，一些在山中被强盗杀死的人，也会埋葬在此处。只不过，他们往往被丢到西邻的一片坡地，那里是个名符其实的乱葬岗。

    乱葬岗的一角，新起了三座坟茔，死者生前为玉石工匠，他们偶然在山中发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由于走漏了消息，当他们试图往镇上运时，被杀人夺宝。几名路过的采药人，看到他们的尸体，不忍让他们暴尸荒野，就带回镇上安葬。

    一个普通的夜晚，镇上的最大的酒楼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猜枚行令之声不绝于耳。街道上，一个衣衫邋遢的大汉，看也不看，径直走进酒楼，然后将手中一个酒壶重重放在柜台上，喝道：“伙计，明天我要外出一趟，把酒打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