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水街里住的人都非常迷信,景泺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 每逢七月半,风水街就会沉浸在烟雾中,阿婆之前手脚利索的时候还会举办仪式,然后给风水街的各家各户发放一盒粉末,说是混在水里洗了能辟邪躲鬼。 景泺每次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但到了晚上,他都会偷偷从盒子里舀一勺灰,倒进浴缸里。 景泺不怕穷不怕死,独独一鬼字正中他要害,这也是他时常躲着阿婆的原因,生怕在阿婆那听到些什么神神鬼鬼的故事。 “有哪里不舒服吗?”呼叫铃刚按下不久,护士就推门而入。 景泺难得磕磕巴巴:“我,我要办理出院。” “出院?”护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昨晚才做完手术,还要观察几天才可以。” 景泺:“不用,我现在就要出院。” 出院手续都是宋轶在办,景泺只负责签医院给的免责书。 出病房时,还听到护士那句嘀咕,分明是念给他听的:“撞得这么狠,现在查不出来,后面指不定会不会有突发状况呢,这么赶着出院,还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景泺在心里给护士姐姐道了声谢,随即低头看了眼自己比平日还要白皙几分的双手,苦笑。 他应该是……没办法有什么其他的状况了。 低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跟在宋轶身后,边走边消化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谁知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景泺冷不防的撞到他后背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句尖锐的:“宋大人?” 景泺循声望去,看到声源处,吓得整个人一抖,赶紧挪开目光。 不远处,一个全身白衣的女人手里抓着一根木柱,脸色惨白,嘴唇嫣红,正笑眯眯的跟宋轶打招呼。 吓到景泺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那个鬼。 她身边的鬼是个男鬼,头破血流,五官变形,头都是歪的! 宋轶:“要不是我把那车拦下来了,你现在也跟他差不多了。” 听到这句话,白衣女人才发现宋轶身后的景泺,她惊奇的放下手中的白绳索,小跑到景泺面前:“这莫不是……” “嗯,”宋轶语气随和,“我的鬼师。” “哎哟,您好您好,我叫白无常。”白无常作势就要上去给景泺一个大拥抱。 宋轶脚下一挪,挡在了景泺面前:“赶紧把鬼带回去交差,别耽误彼此时间。” 白无常悻悻收回动作,摊开手掌,白绳索自动回到了她手上,她噘嘴道:“好嘛,那宋大人有空来我这儿喝茶啊。” 宋轶笑得温和:“一定不去。” 白无常走后,景泺腿都还软着。 宋轶走了一段路,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疑惑回头:“怎么了。” 景泺做了几个虚无的深呼吸,扶着墙,小步的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宋轶走到了医院正门的公交车站。 宋轶双手插兜,一身西装,跟公交车站格格不入。 “刚刚在那个鬼身上,看到什么了?”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景泺随口答道:“没看到什么。”他根本没敢多看。 “不可能。”宋轶转头看他。 景泺:“很重要吗?” “很重要。” 于是景泺只能皱着脸去回想,半天才闷声道:“……很吓人。” 宋轶到这才明白过来,想起刚才景泺的表情,他忍俊不禁:“你怕鬼?” 景泺咬咬牙没应。 宋轶也不逗他了,收回笑:“那个鬼身边有什么,你有没有仔细看?” 景泺眉头蹙得死紧,沉默许久,不确定道:“好像,有些黑雾在他身边?” 宋轶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嘴角轻勾:“你回头看看。” 景泺依言回头,登时就愣住了。 身后一大座建筑,周围布满了缕缕灰色烟雾,简直就是科幻片现场。 “这是什么……”景泺瞪大眼。 “是鬼气,”宋轶道,“医院里的魂魄太多,大多数都能往生,小部分对自己死亡充满怨恨、愤怒和不解的魂魄就会停留在人世,鬼周身有鬼气,鬼的戾气或数量越多,颜色就会越深。” 景泺:“可是鬼不是已经被白无常抓走了吗?” “医院的鬼哪是抓得完的,这还没到晚上,”宋轶嗤笑,“医院不止有鬼气,还有生气,两者混合,颜色才会变淡。” “为什么不抓完,留着它们祸害人间吗?”景泺皱眉。 “不是所有鬼都会害人的,会害人的鬼,可不会藏在医院这种地方,”宋轶说完,忽然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车来了。” 景泺敛眼道别:“嗯,再见。” 正准备上车,衣角突然被身后的人拽住:“你不带我回去?” “有缘再联系。”景泺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他们刚认识不说,把一只鬼带回家,那他还睡不睡了? 宋轶看着公交车的车屁股,嘴边噙着笑,半晌才抬腿,慢悠悠朝风水街的方向走去。 ** 还是下午,风水街的铺子都大开着门做生意。 昨天答应阿婆不出门,景泺此时有些心虚,围巾高得都快把鼻子捂上了,无奈林伯出了名的眼尖,还没走几步就被他发现了。 林伯:“小泺?你这装扮,是刚从外面回来?” 景泺点头,刚想开口让林伯帮他保密。 “让开!”苍老的声音自林伯身后响起,林伯下意识让开身子,景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洒了一身灰。 阿婆见景泺身上的灰像流沙般滑落,表情更难看了,半天没说话。 景泺也没吭声,因为他看到阿婆身边,白光熠熠。 “阿婆,怎么啦?”林伯小心的看着他们。 阿婆沉默了半天:“算了!”她使劲摆手,边嘀咕边回头,“让你别出门,你非出门,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可不管你了。” 景泺明白过来了——阿婆是真懂些什么,想起老人家昨天的叮嘱,景泺的鼻子有点酸,嘴张合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景泺脱了外套,转身走进厨房,准备把之前剩下的菜拿出去丢,不新鲜,都不能吃了。 懒得再套外套,他蜷起身子出了门,把垃圾都丢掉后小跑回了家。 一股冷意跟在他身后,钻进了屋里。 关上门,景泺先是去浴室,放了热水。 拿手指碰了碰,可以感觉到热度,他也懒得管这破体质是什么个原理了,能感应冷暖总是好的,水哗啦啦的淌进浴缸,景泺脱掉衣服,躺进了浴缸里。 他闭眼把脑袋放在浴缸边缘上,享受着热水带来的舒适感,脑子里消化着今天的事,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吃饭,宋轶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腰盯着墙上的日历。 镜头一转,他在拍硬照,宋轶坐在电脑前,看着工作人员挑图片。 这一幕再翻篇,他躺在浴缸中,左手悠闲的垂在浴缸侧轻晃,宋轶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 景泺是惊醒的。 ……怎么会梦见这些东西?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时间久了还是什么,水已经有点凉了,他抬头,准备起身。 然后瞬间僵住。 ——浴缸里的水,居然全变成了血红色! 更惊悚的,是浴缸旁边有个女人,她周身都是黑雾,正披散着一头长发,蹲着在喝浴缸里的水,喝得快了,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就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 似是感应到目光,女人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眼。 “醒了?”女鬼笑笑,一口白牙上全是血红的洗澡水,她抹了抹嘴角,“可惜了,我还想多喝几口汤。” 景泺头皮发麻,恐惧把他层层包围,声音堵在喉间,怎么都喊不出来:“…………” 洗澡水是汤,那他他妈的是什么?! 很快,景泺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因为女鬼一脚迈进了浴缸里,朝他露出了黑黄的尖指甲。 “你安分点,我不喜欢吃碎肉。” 说完,女人五指并拢,直直就要刺向他的颈间—— 景泺认命的闭上眼。 真他妈倒霉,昨天才被车撞死,今天又要被鬼吃掉。 短短这五分钟,景泺连着在心里爆了两次粗口。 “啊啊啊啊——” 托浴室回声的福,刺耳的尖叫声传遍了半条风水街。 景泺想,吃他就吃他吧,开动前还要来上一段? 他五官紧皱,等了半天,都没迎来预想中的疼痛感。 “闭着眼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话里还隐隐透着揶揄。 景泺一愣,下意识睁开眼—— 宋轶站在浴缸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边手掐着女鬼的脖子,另一边手里……是几根长长的指甲。 “呜呜呜呜呜呜,”女鬼眼里哗哗流下两行血泪,“我留了十几年的指甲啊,你这就给我全折了,你不是人……” 宋轶:“我的确不是人。” “……我给你说,这个男人是个鬼师,”女鬼道,“你把我放了,我让给你吃,不过他眼珠子得归我。” 宋轶手上又重了几分。 “呀呀呀呀,我不要了,全给你,全给你。” 宋轶把指甲丢掉,嫌弃地甩了两下手,从容的从兜里掏出手机。 “黑无常?过来x市风水街18号,抓了只鬼。” 没两分钟,一个全身黑袍的女人,敲响了浴室的窗户。 女鬼很快被带走,宋轶关上窗,拍了拍西装前襟,精英范十足。 然后才回过身,看着浴缸里的人,笑道,“忘了告诉你,鬼师在鬼眼里,相当于唐僧肉,你的一根指头,能给它们增十几年的修为。” 已经完全傻掉的景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