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明宫太上见贾琮
御花园中,两个孩子在刚刚上冻的太液池边玩耍嬉戏。 一个身量极胖,圆滚滚的像个团子。 一个却身形纤长单薄,巴掌小脸在初雪映衬下愈加眉目如画。 夏守忠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守在不远处。 愁眉苦脸的看着两个孩子,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六皇子,琮儿,你们过来些玩,可别靠近湖水太近。” 六皇子搓了一個雪团朝贾琮头上砸来! “知道了,夏公公,啰嗦!” “贾琮,看打!” 贾琮身形灵活闪过,反手也抓起一团雪球扔回去! “六皇子,接招!” 陪小屁孩打雪仗什么的最没趣了! 若不是知道眼前这小胖子是当今正宫皇后唯一嫡出之子,他才懒得陪着他玩。 是吃下雪天吃烤rou不香? 还是涮锅子不香? 正在这时,戴权也带着几个小太监从东内走来。 “守忠,这个就是恩侯的儿子?” 戴权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这薄雪时间,显得干巴巴的。 夏守忠全神贯注的盯着两个小祖宗,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戴权唬了一大跳。 连忙躬身屈膝:“奴婢给戴总管请安,这下雪天气,您老人家怎么亲自过来了?” 戴权是大明宫掌宫内监,论身份地位权势还在夏守忠之上。 “老圣人让咱家领恩侯儿子过去看看。” 戴权的眼睛望向在雪地里撒欢的贾琮,目光宛若幽谭深不可测。 这孩子模样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像极了贾赦年轻时候的样子。 让他涌起几分说不上是戒备还是憎恶的情绪来。 当年也是这么一双眼睛跟在那个天之骄子身后,最终那人落得下场凄凉。 如今这双桃花眼又进了宫…… 夏守忠听戴权这么一说,一颗心立时“突突”乱跳起来。 他知道贾赦因为那场滔天巨变恨极了永泰帝。 永泰帝对贾赦这个昔年视为亲子一般的人,也再没有往日的和蔼可亲。 同样恨之入骨。 “琮儿,过来。” 夏守忠深深吸了口气,挥手将还在跟六皇子嬉闹的贾琮唤了回来。 “这位是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总管,亲自带你去见见老圣人。” 当着戴权的面,他就算有满肚子叮咛嘱咐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贾琮抬眼望向满头银发,却面如敷粉的戴权,心头微震。 这货活脱脱就是后世影视剧中的东厂掌印太监模样! 当即躬身一礼,脱口而出:“贾琮见过厂公!” 夏守忠额上瞬间冷汗直冒,这孩子聪明伶俐,怎么忽然管戴权叫成了厂公? 戴权面无表情,手中拂尘轻甩,淡淡瞅了贾琮一眼。 “如今可没有东厂西厂给咱家管……” “行了,先随咱家去东内,免得老圣人着急。” 六皇子徒垚“吨吨吨”跑了过来,拉住贾琮不放。 “戴内监,你要带贾琮去东内看皇祖父吗?我也去!” 夏守忠心中微定。 天玺帝徒煜膝下六个皇子,三位公主。 徒垚最小,又是皇后唯一嫡出之子,身份贵重。 永泰帝徒樘虽然极其不中意徒煜,对徒煜这个幼子,却看得宛若眼睛珠子一般。 贾琮一个人去见太上皇或许还有凶险,有徒垚在身边却可保万无一失。 就连戴权看见六皇子徒垚都脸上堆起几分笑意:“老圣人正想着六皇子呢,那就一起去罢。” 说着一手牵起一个,缓步朝东内大明宫行去。 贾琮只觉得戴权的手极冷,又极滑腻,宛若握着一条毒蛇,心里愈加发毛。 在戴权身上他连一分好感都感觉不到。 自他进宫以来,从宫门侍卫统领到夏守忠,乃至天玺帝徒煜都对他异常亲热密切。 唯独这个状如东厂厂公的老太监,让他感觉十分不自在。 夏守忠等戴权一行人遥遥走得不见踪影,拔腿就往勤政殿方向狂奔。 贾赦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倘若贾琮在大明宫受了半分委屈,他必定不会再忍。 刚刚跟皇室缓和的关系,又会归于零点。 ………………………… 大明宫。 永泰帝徒樘依然端坐在龙椅上,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皇孙叩见皇爷爷,贾琮拜见老圣人。” 小胖子徒垚与贾琮双双跪地,大礼参拜。 “六小子起来去那边玩儿。” 永泰帝徒樘先让六皇子徒垚平身,自去一旁的锦榻上玩耍。 细长眼睛却盯着御座之下跪着的小小孩童,脸色阴晴不定。 “贾琮,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贾琮缓缓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正视永泰帝徒樘。 “这孩子长的真像恩侯……” 永泰帝徒樘心头微颤,沉沉叹了口气。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贾代善也是带着这个年纪的贾赦来给他看。 一样的桃花眼,眉目如画。 一样的粉妆玉裹,宛若瓷娃娃精致可喜。 如果不是当年那场滔天巨变,这孩子也应该叫他一声“皇爷爷”吧。 只是,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 贾琮对龙椅上的老人第一印象十分不好。 没来由觉得裹在明黄常服下的那个人,其实是个疯子。 浑身上下都带着几分莫名危险的气息。 跟刚刚看见天玺帝徒煜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平身吧,你也去垚儿身边坐,咱们好说话。” 永泰帝徒樘轻轻挥了挥手。 六皇子徒垚从绣塌上滚落下地,小胖手拉着贾琮坐在自己身边。 将一堆永泰帝徒樘专门用来哄他玩的玩具推给贾琮。 九连环也有,七巧板也有,泥人陶马也有,林林总总,堆满锦榻。 他的那些jiejie哥哥们年岁渐长,大婚的大婚,开府出宫的开府出宫。 就连如今还未出宫最小的五哥也比他大了三四岁。 好容易在这深宫遇见贾琮这么个同龄人,自然欢喜不尽。 贾琮却连半点想玩玩具的心思都没有,心里满满都是戒备。 这东内大明宫里宫外鸦没鹊静,连一点活人声息俱无。 只有两双眼睛,一直有意无意死死盯着他。 连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微表情都不曾放过。 一双眼睛的主人宛若冰冷毒蛇,那是戴权。 一双眼睛的主人是个隐形精神病患者,自然是永泰帝徒樘。 正在贾琮心神不定的时候,忽然听见永泰帝徒樘的声音远远飘来。 “贾琮,你不喜欢这些玩具?那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什么?” “可上学了没有?” 贾琮低下头,暗中直撇嘴。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问他有没有上过学。 他却不知道,这是因为贾赦当年在上书房打架给这些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 老老实实地回答:“看书,写字,上次学里堕马伤着了,告了假,还没销。” 他实在摸不清楚这疯子一般的太上皇心思,哪怕他两世为人,未免还是有些发虚。 小胖子徒垚将两队陶人士兵在锦榻上整齐排开。 笑嘻嘻地道:“看书写字有什么好玩的?以后你常进宫来,陪我玩打仗好不好?” “六小子,你也少淘气些,可仔细你父皇找个理由揍你。”
永泰帝徒樘只有在跟这个嫡孙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才带着几分身为人祖的亲和温度。 徒垚笑弯了双眼:“父皇揍我,我就去找母后。” 天玺帝徒煜跟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极深。 只是因为那些年陪着徒煜宫里宫外的煎熬,坏了身子骨,所以才只有徒垚这么一个嫡子。 永泰帝徒樘还没说话。 外间忽然一阵喧哗,打破了东内大明宫宛若死水般的沉静。 “皇上驾到!” “奴才恭请圣安!” 宫外呼啦啦跪下一大群人。 贾琮眉头微展,悄悄舒了口气。 天玺帝来了,贾赦自然也来了。 再让他在这没有几丝活人气的大明宫里待下去,只怕他也会跟永泰帝徒樘一样发疯。 见天玺帝带着贾赦进来,贾琮与小胖子徒垚也都跪下了。 “见过父皇。”天玺帝半跪行礼。 贾赦却延迟了数秒,才顶着一双熊猫眼,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贾赦叩见老圣人。” “老九起来吧,六小子,贾琮,平身。” 他叫其他人都起来,却唯独没有叫贾赦。 “老三,今天回来又跟老九打了一架?” 贾赦跪在地上,一声不言语。 没了先太子徒烔,他再也不愿意跟徒家的人序齿。 见他不理会,永泰帝徒樘换了个称呼: “恩侯,你心中还在恨朕?” “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进宫来看看朕?” 贾琮似乎能看见贾赦藏在心中的滔天怒火,心内担忧宛若实质。 自家这个便宜老子不安牌理出牌的紧,真惹急了,怕是连太上皇面子都不会给。 贾赦依旧一言不发。 永泰帝徒樘心中怒火渐浓,抬高了声音。 “当年朕是如何待你?!” “跟皇子可有半分分别?!” “就为一点小事,伱生生恨了朕十来年?!” 贾赦倏地抬起头来,死死盯住龙椅上那张寡淡老脸。 “一点小事?!” “老圣人若是能让二哥,让我岳父满门老幼死而复生,赦便无恨!” 甚至就连贾代善都是因为救永泰帝身受重伤,引动旧患复发,含恨辞世。 天玺帝徒煜脸色剧变,恨不得捂住贾赦的嘴。 “恩侯,慎言!” 贾赦口中的二哥就是这大明宫里的最大禁忌,原太子义忠亲王。 “混账!” “你还敢提你二哥?!” “若不是你们这起子混账在背后怂恿,他怎么敢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永泰帝徒樘随手抓起御座上的铜镇纸便朝贾赦狠狠砸来! “贾恩侯,你莫要以为朕真不舍得杀你?!” 贾赦昂然看着飞来的铜镇纸,瞳仁骤然紧缩,却半步不让。 “连二哥你都能生生逼死!何况于我?!” 贾琮在永泰帝拿起铜镇纸的瞬间,早已冲过去用小小的脊梁护住贾赦。 “爹,小心!” 下一刻只觉背心剧痛,不由得暗骂:“特么的,这永泰帝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一言不合就下这么大力气打人!” 他担心贾赦再受伤,索性双眼紧闭,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这一下变生肘腋,天玺帝与贾赦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贾琮已经受伤倒地。 贾赦俯身抱起贾琮大步冲出大明宫。 就在出宫的一刹那,贾赦停住脚步,转头怒视永泰帝徒樘。 “赦今日便回家闭门谢罪!” “大好头颅,待尔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