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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姐

    马车上,罗氏将竹篓卸下,见三丫耷拉着小脑袋睡得安稳,便没有理她,转头看向大女儿。

    “都怪娘,当初那样轻信你爹,害得你受了如此多苦楚......”没说两句,她便哭上了。

    罗瓖婉看的也是心惊。

    姓宋的着实狠毒,亲生闺女一个接一个的坑,难道那位锦娘就如此好吗?值当得他抛弃妻女,一丝情意都不顾?

    再一想,那锦娘也是个蠢得,就不怕自己有朝一日遭受同样待遇。

    “闺女,娘在这思遥城里除了你爹,谁都不认识,根本没处借钱去。要是回罗阳村,车把式会不会嫌远?”

    罗氏抽着鼻子嘟囔道,明着问她,实际上也是在问自己。

    普通的百姓在大户人家面前,连下人都比不上,村里若是谁家有人在大户家里做事,出门都是仰着脖儿走路的,看谁都比自己矮三分,也不怪罗氏胆怯。

    刚刚是有宋居财杵在那,满肚气拱着,此时离了那门口,气也消了些,人便软下来了。

    罗瓖婉抬手扶了下鼻梁,疑惑道:“娘不是要去当铺吗?不把房契当了,怎么给大姐看病?”

    提起大女儿,罗氏自责的垂了头,两个孩子遭遇如此劫难,说到底都是她的错,于是敲了下车厢壁,低声与前面的车把式说明去处。

    福安大街南端的盛源当铺,是思遥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买卖,价格公道,收的东西也广泛,车把式脑子里有数,调转马头直奔那里。

    到了地方,罗氏原本想自己下车,留几个女儿在车上,后又觉得不妥,便只留了气息微弱的宋玫一人,带着莲儿与三丫,一同进了当铺。

    刚一进去,她就抓住了罗瓖婉的手腕,俯身低声道:“闺女,咱们真要当了那房产吗?当铺不比牙行,他们开的价钱比市面低,不划算的。”

    罗瓖婉望着高高的柜台,语带哽咽:“娘,大姐病的那样重,若是耽搁了,莲儿害怕……”

    罗氏瞬间松手,与女儿的性命想比,银子确实没那么重要了。

    罗瓖婉趁机从空间里拿出契纸,走到柜台处垫起脚尖,将手中的两张房契高高举起,却发现自己连台面都够不到,顿感尴尬。

    罗氏瞧见她的窘迫模样,连忙接过东西,递到了柜台上的窗洞里。“请问,这两张契纸,贵当估价多少,能换几许银两?”

    柜台里的人搜了搜嗓子,伸出一只带着翠玉扳指的肥厚手掌,将东西接过,道:“等着!”

    罗氏翘首以盼,罗瓖婉则退后了些,好方便看清柜台里面的情况。

    许久,传出一句:“嗯,一间铺子,一座小院......”

    罗氏连忙应声:“是是!”

    “若是活当......可当七十五两纹银,若是死当,可做九十两。”朝奉耷拉着眼皮,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罗氏瞧了瞧身后的罗瓖婉,转念一想,此时问个孩子讨说法实在有些奇怪,遂开口道:“那就活......”

    “死当,一百三十两,一口价。我家的院子是这福安巷里最好的地块儿,铺子的位置也刚刚好,就在街市最繁华的地段儿。若不是急着治病救人,断不会舍得卖掉。”

    罗瓖婉突然记起路上经过的情景,想来那个牌匾上写着‘居才书肆’的,必是自家店铺。

    福安街的来往行人都会经过店铺门前,而且以书生打扮居多,其间还有些衣着华丽的妇孺前往,显然生意不错,否则那木匣里也不可能攒下五十两银子。

    “哼,你一个小娃娃,懂得倒多!得嘞,老朽今日心情好,就应你了,一百三十两就一百三十两。”

    说着就对里侧的一人道:“劳烦掌柜的开票吧,难得遇到如此胆大伶俐的女娃娃,今儿就破一次例,老朽也好早些回去吃重孙女的满月酒!”

    此时的马车上,原本颜色灰败的女子猛然睁开双眼,疑惑地环顾一遍车厢,突然嘴角歪挑,媚眼一瞪:“我去,这他妈哪儿啊?”

    母女俩走出当铺门,迎面就看到马车帘子动了动,罗氏激动的就要冲上去,却被罗瓖婉一把抱住了手臂。

    “烦劳二位爷久等了,这里是银钱,还请二位爷帮忙签个收据。”

    罗氏只顾着车上的大女儿,眼珠儿一个劲儿往车厢处瞄,碍于莲儿伤痛未愈又执意拉住自己,不得不放缓了步子。

    胖家丁扫了当铺牌匾一眼,皮笑rou不笑的道:“哼哼,小娃娃人儿不大,想的倒是周全!”

    一旁的瘦家丁连忙捅咕了同伴儿一下,低声提醒:“小心他们有诈,先确认好银子再说。”

    罗瓖婉全程盯着他们的表情,就怕此事了结不清楚,一见两人打喳喳,立时递上从空间里拿出的纸笔,一手交钱,一手等着签字画押。

    胖家丁敛了神色,接过银票和一把碎银子,从怀里掏出一杆小称,仔细称了三四遍,又挨个咬了咬,这才知会同伴接过纸笔。

    好在两人还算痛快,简单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刷刷刷‘付小七’、‘付小九’两个名字,虽然笔触稍显拙劣,胜在很清楚,接着又各自按下了手印儿。

    罗瓖婉含笑道谢,将墨迹吹干,小心地叠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空间,放到了办公室桌上。

    “行了,人你们背走吧。”胖家丁大手一挥,颇为‘大方’的道。

    罗氏早等不及了,闻言立即钻进车厢,连抱待拽将大女儿拖了出来。

    等马车走远,罗瓖婉转头对罗氏道:“娘,咱们快去医馆吧!”

    “哎,咱先带你姐看病去。”罗氏将宋玫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吃力的向来路走去。

    所幸这些店铺都在福安街附近,相距并不算远,母女三个没走多会儿,就到地方了。

    泰安药房门口聚了不少等待看诊的人,罗氏没有随大流从正门进去,而是特意绕道药房后门儿,去找白郎中。

    罗瓖婉路上一直偷偷观察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姐,每看一次,都要在心底感叹一遍:真美。

    宋玫是那种眉眼轮廓都很清晰的长相,尤其是那双略长的大眼,即使合着也能感觉到浓密睫毛下的眸子会有多漂亮。

    罗瓖婉越看越觉得大姐长相完全随了姓宋的,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更加惊艳。也难怪罗氏会如此不舍,甘愿为姓宋的做牛做马了。

    她心里想着,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时日,她也没机会照镜子,连自己长什么样也不清楚。

    “咚咚咚......”罗氏腾出一只手,扣了几下门环。

    院内许久没有回应,罗氏急的打转儿,用力又敲了几下。

    罗瓖婉趴在门缝儿处,仔细瞧了会儿,发现后院静悄悄的。“娘,要不我先去前院问问,也许白神医不在。”

    罗氏别无他法,只得应允。

    罗瓖婉将包裹放到罗氏脚边,又瞄了眼依旧紧闭双眼的大姐,顺巷子绕去了药房正门。

    她是小孩子,没人会特别注意,很轻易就挤进了药房大堂。

    “说到底就是你年少,医术学得不精,远没有吹嘘的那么神,我家相公就是轻信了你们,这才耽误了治疗,落下残疾。”

    一位身材壮硕的妇人,正抬手指着白郎中,口中唾沫横飞的叱骂着。

    “这位婶子,咱们说话得凭良心,我家公子曾一再叮嘱您,服药必须守时,不可过晚,也不可过早,晚了延误时机,早了不够间隔,适得其反。

    您不听,出了事,反倒来怪我们,哪有这样的道理!”小伙计气的脸红脖子粗,出言辩解。

    可惜不及妇人的嗓门儿大,人群里没几个能听清的。

    “你甭跟我这狡辩,大伙可都看着呢!”

    妇人眉毛一立,上去就推了一把,将伙计扒拉开,冲到白郎中面前:“如今我家相公双腿无力,你必须给个说法,想藏在人后做哑巴可不成!”

    白郎中眉头微皱,转瞬又恢复和悦颜色模样,依旧温声道:“请夫人容我再诊断一次,兴许还有挽救的可能。”

    妇人眼珠儿转了转,下意识瞟了眼人群方向,双臂平伸,挡在丈夫前面:“不成,我可不敢让你再祸害他了!”

    白郎中刚要开口解释,罗瓖婉便跑了过来。

    “神医果然妙手回春,药到伤愈,是您给了小女再次活命的机会,小女万分感激!”话落,福身一礼。

    在药铺门口排队的,大多都是附近居民,稚嫩的童声响起,比起妇人的嗓音要清澈许多,传的范围也更广,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哎呦,这不是宋家那小丫头吗?”

    “还真是......”人群顿时议论起来。

    几日前,宋家办喜事的闹剧,早已传的人尽皆知。听说姓宋的狠心踹死了自家闺女,这事儿看见的人不少,听说的更是多。

    如今那早该一命呜呼的小丫头,竟然奇迹般醒转,而且还精神得很,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再一看人家感谢的人,正是眼前这位白郎中,众人不禁回想起他的好来。

    “嗯,依我看,白郎中定是被冤枉的。之前我大伯病重,人送到别的医馆都不收了,唯有白郎中说可以救,没想的几副药下去,人真就好了。”

    “是啊,我娘也幸亏遇到白神医,这才又活了许多日......”

    众人说着说着,话锋就变了,一致往白郎中这边倾斜,白郎中又成了白神医。

    闹事的妇人一见自己白忙活了,恨的偷偷拧了汉子一把,疼得他立时哎呦起来,再次捶着自己的腿,叫嚷着没知觉,动不了。

    恰在这时,从人群里又钻出个小孩儿,穿着一身玄色布衣,披散着一头乱发,黑黝黝的眼眸快速扫了下众人,也没看清他有什么动作,只在倒地的男子身旁一蹭,手中便多了个荷包。

    罗瓖婉同样是小孩子,比之那男孩甚至还矮了些,又是刚刚直起身子,正好将对方的举动尽收眼底。

    “哎,你的荷包!”她冲那男子大声嚷道,白嫩的小手指向正要钻入人群的小男孩:“是他拿的!”

    男孩儿动作一顿,被地上一骨碌爬起的男子抓个正着。

    “好小子,竟敢抢你爷爷的东西,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活腻歪了!”原本腿脚动不了的男子,这会儿也不喊没知觉了,转圈儿追着男孩打。

    那男孩身子灵活得跟泥鳅似的,滋溜一下钻到这边,滋溜一下又窜到那边,左突右闪,每次都能堪堪躲过,气得那妇人也加入了追贼队伍。

    这下在场的病人都看清楚了,原来那两人就是故意上门儿找茬儿的,根本没有任何病症。

    跑在前面的‘小偷’一见误会解除,立时将手中的荷包一抛,朗声道:“小爷我劝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否则多行不义,必招祸患!”

    众人一阵唾弃,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更有甚者已经点着手指斥责上了,羞的那两人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支吾了两下,果断开溜。

    等清净下来,罗瓖婉再想寻那孩子时,人家早已经没影儿了。

    “宋姑娘,麻烦你过来一下,我再帮你看看伤势。按理说,你腰上的磕伤还需再养些时日,不该这么早拆掉绷带,容易留下余症。”

    背后温和的声音响起,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拍了下罗瓖婉的肩头。

    “哦,啊?”她回转身,仰头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莲儿的伤可以稍后再看,还是请神医先帮我jiejie诊治一下吧。她病得很重,再耽搁也许性命都不保了。”

    罗瓖婉一把拉住那手,快步往后院跑去。

    韩白玉有一瞬的恍惚,就那样任由她拉着走。小小的手,触感绵软,极力握住他的,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待小伙计发现自家公子不在时,两人早已到了后院小门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