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沙纳汗中区的城郊,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村落稀疏的荒地。 河边背阴的一面是半人高的灌木,伍德曲着腿蹲坐在灌木投下的阴影中。夕阳烧着半边天的云层通红,河面上波光粼粼,镀着一层橙红色犹如融化的铁水。 加尔波知道他肯定是跑到这边了,他沿着河边的缓坡走过去,推着伍德的肩膀挪出点空位坐下。 “你在路上没碰上其他人吧?” “没有。” “那来的估计也就是那四只蠢鸟了。” “放心吧,他们暂时不会再来了。”加尔波用肩膀挤了一下他,“我抹掉了他们的记忆,当然,那也只是暂时的。” 还好那些只是略懂些皮毛驭术的人,要是真的碰上真正的术士他可对付不来。 “你可真能干。” 伍德收回停留在河面上的目光,“而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他低下他那长了一头黄色卷发的脑袋。 “怎么了?噢,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闯祸了。”加尔波笑着说道。 “我明白,每次都要靠你那一种神奇的…能力去解决。这让我觉得我们很不一样。”伍德苦涩的笑着,“咱们确实很不一样。” “好伙计,咱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住在贫民街,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坏小子……” “不,我是说你的能力。”瘦男孩撇过头,避开他的脸。 “我是想说,你有这种像奇迹一般的能力,不应该留在这种落魄的穷人和流浪汉扎堆的地方。” “这并不是什么神奇的能力,嗯……”加尔波顿了顿,“它可以通过学习获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 “只是我没有天赋,对吗?”加尔波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我明白,学习这个其实是需要天赋的。”瘦男孩的声音变得很轻,一如他的体重。 “其实每次你姑母来看望你时,我都希望她能把你带走。”伍德用手指搓着自己的裤子,“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那么我该去哪里呢?加尔波内心不禁反问。 “你在说什么呀,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加尔波看着他三分之一的侧脸,试图找出一些表情信号。 “或许你今天的心情确实有些糟糕。” “这是我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是因为你的父亲么?你不肯离开。”伍德将脸转过来,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我并不是想赶你走,你是我的朋友,而你应该在更好的地方,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是吗?加尔波一怔。 “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我是否可以奢望一个所谓的更好的人生。 父亲当年带他来到这里就是想让他做一个最不起眼的普通人。 年幼时的加尔波也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不能待在王都匹卫城,反而要来这种破旧的老街区定居。 小小的他并不喜欢这里,他讨厌这些狭小脏污的巷道,散发出垃圾腐臭发酵的味道。在这里只能望见密集房顶切割出来的破碎天空,而且看上去总是灰蒙蒙的,连巷口趴着的长着癞子大短毛狗也叫他害怕。这里实在太糟糕了。 父亲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怜爱地抚着他的头顶。 “这里并没有那么糟糕,孩子。”父亲继续安慰道:“我们在这里能够平静地生活,没有人会盯着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孩子,你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 他想起在去匹卫城姑母家的时候,路上父亲总是会用一块头巾把他裹住。他将小小的身体缩在父亲的臂弯里,从布料的缝隙中窥探着沿途的风景。 一路上有人会把好奇的目光投来,加尔波会睁圆眼睛回望。但他清楚的记得,有一种隐藏在人群中的注视会让他的心灵忍不住战栗。 父亲为了保护我,他有自己的理由罢。他没有多说,自己也无需多问。 暮色渐渐从四周升起,天边的火烧云变得更加浓艳,河面上笼罩着一层淡紫色的雾气。 “我们得快点回去了,走吧,今晚咱们还要回去好好准备呢。”加尔波起身,拍掉沾在裤子上的草屑。 伍德慢吞吞地挪着屁股。 “你是打算再欣赏一番这河边的夕阳美景,回去写一首浪漫抒情诗吗?忧郁的大诗人。”他将手抄过他腋下,一把将这个面挂愁容瘦男孩捞起来。 加尔波回到房子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人间,街道上的窗户和低矮民居的木门缝隙中漏出黄色灯光。 他摸黑推开房门,点燃一根蜡烛,光明立即降临这窄小黑暗空间。 “你醒了。”加尔波问道。 他在黑暗中已经看到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床上。 “感觉怎么样,你的身体。” 女孩看向他,一言不发。 加尔波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发现女孩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现在应该感觉好点了吧,我给你拿药。” 他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从一个浅茶色的小玻璃瓶中倒出两粒黄色药丸,一边倒水一边问:“没吃东西是没有胃口么?” 早上的食物完好地摆在那里。 女孩没有动作,但视线还是停留在他身上,加尔波感觉自己耳朵尖有些发热。 “你的伤有点重,可能这要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嗯…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也许我可以通知你的家人来接你。” 女孩清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平静一如深谷中的湖水。 也许是害怕。加尔波想,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警惕一些总是无可厚非。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顺手想帮一下你。”他把语气放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这么说实在有些勉强,他可不知道弄伤女孩的人会不会追到这里来。 “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不用担心。对了,我叫加尔波。”他把水杯推过去。 女孩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加尔波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你先把药吃了吧。” 她闻言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药丸,长长的银灰色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阴影,脸部柔和的线条在烛火中半明半暗。 二人就这样无言地对坐着。 哔啵一声,灯芯爆出一朵小火花,两人映在墙上的影子如受惊了一般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那…没事的话就早点休息吧,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叫我。”加尔波起身拿过一条毛毯,说完便离开自己的房间。 女孩闭上有些干涩的眼睛。 他不是术士,也不是法师。没有熔炉,也感受不到他的灵触。 但是她能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元素波动,非常微弱,可以确定就是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气息。 是有人在他身上赋予了祝福么,还是他身上带着某种高阶法器?暂时不能确定。但是她现在确定了另外一件事,这里的主人残留在房间里的力量让那群毒蛇的蛇信子失灵了。 真是个好机会。 她忽地睁眼,双目深蓝如暗涌的海潮,烛火的光点在漆黑的瞳孔上跳跃,就像风暴中明灭闪烁的渔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