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纳汗中区普宁街。 在房屋拥挤的六号巷中,一栋还算整洁的双层小楼的窗口散发出午夜为数不多的亮光。 昏黄的油灯照亮着木桌周围一小片区域,谢泼德就着光研究着最近新得到的兽医手册。手边是写到一半的笔记摘要,蘸水钢笔插在墨水瓶里,黄铜笔杆在长期的使用中被磨得闪闪发亮。 “哐哐哐…” 急促的敲门声迫使他从这一本厚实的、页边卷曲发黄的手册中抬起头来。他倒也不惊讶这么晚还有人来问诊,毕竟生病受伤的事可是不会管你白天黑夜。 他拉开椅子准备去开门,外面的人却是急不可耐,又制造出令人心烦的噪声。 “来了,不要…”谢泼德卸下门栓刚准备拉开门,门外的人却迫不及待直闯进来。 “…着急。” 医生被门搡得猛退一步。 待他站稳身子,只见加尔波抱着一条毯子,肩部与头发都被水打湿,气喘吁吁从这间简陋诊所的门框里挤进来。 谢泼德奇道:“你怎么回事儿?你家漏水啦?跑到我这里来睡。” “救人。” “什么?救谁?”他莫名其妙。 “你好像没什么问题吧?” “总之就是救人,你快过来准备。”加尔波径直朝治疗室走去。 谢泼德心下古怪,这小子淋个雨能淋出什么大毛病? 加尔波把怀中的毯子放在治疗室的床上,掀开最上面一层露出女孩的脸。 “救她。” 医生扬起了眉毛。 一个大活人? “…就是…顺手路上捡的,想帮个忙。” 加尔波伸手捏了捏自己一直因为抱着女孩而有些酸痛的上臂肌rou。 医生并没有行动,只是双手抱胸看着他。“突然塞个大活人到我这里,我不得不向你索要一些合理的解释。” “只是在路上碰见的,我保证。” “就如之前你往我这里送受伤的猫狗一样,只是大发慈悲心肠?” “现在不是进行这种愚蠢聊天的时候。” 谢泼德医生耸了耸肩。“救人可以,但是代价不能少。” “喂,别在这种时候摆出一副精明的嘴脸。” “老弟,我这里毕竟是一个开张营业的诊所。”谢泼德上唇两撇褐色的小胡子随着他充满表演痕迹的表情扭动起来。 “之前那些猫狗没有收钱不是因为我有一副像你这样的好心肠,而是那些小家伙在痊愈之后可爱得让人愿意掏钱将它们带走。” “咱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帮个小忙也无可厚非嘛。”加尔波打算和这个披着白褂子的治人兽医谈谈感情。 “哎呦!”谢泼德抬手摸向自己的下巴. “要说人情嘛,你好像还欠我不少哩。” 加尔波立马换成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老兄,何必现在就算计着那几个铜板呢。” “那可不行,我这里可不是充满仁爱的救济所呐。”医生搓着手指示意。 “噢,你乐意帮忙的话我很高兴。” “不,不…”谢泼德竖起食指,脑袋也跟着左右摇晃,纠正道:“这是一桩生意。” “提到生意你这段时间的收入应该不低吧?我可是听说西区枫叶街那边的妓女最近没少来找你堕胎,你在我这边少收点?” “一码归一码。”狡黠的医生挑了挑他浓密的眉毛“多挣钱自然是好事。至于她的治疗费用嘛,我先看看再说。” 言罢便伸手解开了女孩身上的毛毯。包裹在女孩躯干和大腿上的棕色棉布已经被伤口染出大块深黑色的印记。 他拿出一把长嘴剪将这些糟糕的临时绷带剪开,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老天!”医生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是干了什么?” “我知道这看起来确实很糟糕,但你应该可以妙手回春。” “省省你那些夸耀的词汇,我可不能保证会把她恢复到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甚至都不能保证她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 谢泼德拿掉了那些充当临时绷带的棉布,开始准备清洗伤口和缝合的器材。 “你在这里也不能给我当助手,去烧点热水回来。” 他低头摆弄着托盘里的器械。 “估计你也不想让她一直保持着浑身血迹和灰尘的样子。” “哦…好。”加尔波离开,轻声关上了治疗室的门。 等他端着一盆热水回到治疗室时谢泼德已经在缝合伤口了。他弯着腰几乎将脸贴到女孩的大腿上,但这位敬业的兽医正聚精会神于手中的镊子与针线。一旁器材台子上的白瓷托盘里盛放的是从伤口上切下来坏死的暗紫皮肤和rou块。
女孩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这些金属的刀与针作用于她的身体时她是如此的安静。 加尔波放下盆子,找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放到热水里打湿。 “嗯…好了。” 医生剪断最后一根线,缓缓直起腰。 “伤口暂时处理好了。你先替她清洁一下身体,注意不要碰到缝合处。”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酸麻的肩膀,放下器材,伸手到盥洗池里面搓洗,“等一下我去配一些药。” “这孩子的命可真大,要是其他人碰上这种情况。就算是全家人净身斋戒到神庙里祈祷七天,神也不见得回应咧。” 加尔波拉过一条白色被单将女孩盖住,注意到了她仍在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有些欣慰,她的生命在虚弱又顽强地呼吸。 谢泼德往满是血迹的手上打了一些肥皂,搓出满手泡沫。 “她的伤口有点奇怪,不过我已经尽力啦。”医生专注地搓着手指间的血污。 “原本这种程度的伤是不太可能活下来的。”他顿了顿,继续道“她很奇怪,你别惹上什么大麻烦才好。” 谢泼德发现他切下已经死掉的组织之后,那些粉色的肌rou纤维rou眼可见的蠕动再生着,他以为自己书看久了眼花,然而不是,那些rou的确是在缓慢再生着。但他并不打算多嘴,他这个傻小子邻居或许明天就会送这孩子离开吧。 “哦,对了。” “嗯?”加尔波正擦拭着女孩手臂。 “治疗费用。” 谢泼德甩甩洗干净的双手转过身来。“我可要好好算算。” 加尔波动作一僵,感觉自己要被大宰一笔了。 “行啦老弟。我知道你现在手头不宽裕,我可以多宽限你几天。”谢泼德扶着腰对他挥挥手。 “我会记得把账单给你,等一下拿了药就把这孩子带回去吧。你要是打算让她睡我的病患床我可是要多收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