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夜(4)
嘉定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九、二更天、临安城。 朝天门外,信义坊前,御街东侧的一栋两层木楼中,黑漆漆一片,只有窗户缝隙射进来的月光,让屋中有些许亮处。 窗边两侧各自站了一个汉子,不时从窗缝向外张望,小心翼翼。 屋子正中一张方桌旁,田义和张三对面而坐,都在黑暗中慢慢喝茶,一言不发。 房中,房外,以及楼道和院子里,到处都是黑衣劲装的汉子,人人手持利刃,肃然而立,亦然有一二十人。 事实上,这几天他们一直呆在这里,蛰伏待机,以备不时之需。 这间房子是周平的姨父所有,周平几个月前把这里给租了下来,也是未雨绸缪,现在终于派上用场。 而这些黑衣劲装的汉子,除了周府的家丁,还有张三的生死兄弟。他们分批进入,自然是以防万一,准备随时玩命了。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汉子进来,到了桌旁轻声禀报。 “三哥,礼部侍郎程珌,急匆匆入宫了。” “知道了,继续打探。” 张三点了点头,摆摆手,汉子退了下去。 “程珌是直学士,又是礼部侍郎,熟悉宫中规制。看来,官家已经去了,程珌是去拟旨的。” 黑暗中,田义低声说了出来。 张三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今天他一直眼皮跳,想不到风云变幻的大事,果然发生了。 “三哥,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也进宫了。” 很快,又有汉子进来禀报。 “这是去劝杨皇后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黑暗中,田义幽幽说道,轻声叹了口气。 果然,一切都如赵竑所料。官家驾崩,各色魑魅魍魉纷纷现身,只为天子宝座和功名富贵。 果然人心皆私,皇帝未卜先知,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三依然默不作声,汉子悄悄退了下去。 房中,又恢复了寂静。 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进宫,证明史弥远已经在疏通宫中秩序。一旦杨皇后和史弥远内外勾结,赵竑的处境可谓危矣。 黑暗中,田义心头沉甸甸,压抑异常。 也不知道,赵竑如今在做些什么? 还有,丽正门那边,周平等人蛰伏,不知道有没有事情发生? “三哥,国子学录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乔装打扮,带着一辆绿盖马车去了沂王府。跟着沂王嗣子赵贵诚从府里出来,上了马车,由一群禁军保护,直奔皇宫来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汉子推门进来,轻声向张三和田义说道。 “怎么办?要不要杀了赵贵诚?” 张三终于开口,立刻坐直了身子。 果然和赵竑估计的一模一样,史弥远要“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了。 杀了赵贵诚,一了百了,史弥远想要换人,恐怕也来不及。 “赵贵诚入宫,重兵护从。咱们只有十几个人,不管能不能得手,史弥远很有可能狗急跳墙调重兵入城。到那时候,殿下可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田义轻声说道,黑暗中语气有些急促。 “大郎,就凭你我手中这些“手榴弹”,袭杀赵贵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官家驾崩,杀了赵贵诚,史弥远没有机会再立新君,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大事可成!” 张三抢先说道,生怕夜长梦多,不肯放过这次机会。 “张三,现在才是二更,即便能杀了赵贵诚,史弥远知道了,图穷匕见,一定会调重兵入城,也一定会把这脏水泼到殿下身上。到那时候,禁军环伺,刀枪之下,殿下有嘴也说不清楚。何况……” 田义指了指窗外,轻轻摇了摇头。 “赵贵诚有殿前司禁军保护,加上天色掩护,有很大机会逃脱。殿下可是说过,除非大队禁军入城,否则宫里之事,自有他应对。咱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田义的话,让张三点了点头。 赵竑料敌处处在先,宫中肯定也早已经有所布局。这个时候,还是按照赵竑的布局,谨慎为上。 只要没有大队禁军入城,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类。他们只要把宫外的消息,顺利传入宫中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更声传来,竟然已经到了四更天。 “三哥,皇城里派了宦官出来,到处传旨,都是朝中大臣,两府执政,各部侍郎等等,看样子,宫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有汉子进来禀报,急急忙忙,满头的大汗。 “下去吧!” 张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三哥,史弥远传令黄仛出城,领兵驻扎城外。高虎他们不得已,传令人和黄仛全灭口了。杜三和方海回来了,高虎还在原地蹲守。” 又有汉子进来禀报,让张三几人都是一惊。 果不其然,史弥远留了一手。 “夏贵那边怎么样?” “夏贵在城外,城门没有打开,想来还没有得到城内的消息。” 张三点点头,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 “回去告诉高虎,让他继续蹲守。这里很快就有结果,让他等消息就是。” “大郎,大臣们就要上朝,该怎么办?” 汉子下去传令,张三转过身来,看着田义。 尽管赵竑运筹帷幄,但他不一定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宫外的这些消息,要让太子殿下知道,他才好决策。” 田义站了起来,仔细叮嘱。 “张三,你在这里继续蛰伏,我在御街等真德秀和魏了翁等大臣过来。若是天亮以后,真有大队禁军入城,只有见机行事,或许只能以命相搏了。” 要是真是这样,他们没有活路,赵竑也是在劫难逃,就这样一了百了吧。 “大郎,你放心。殿下待我天高地厚之恩,若是真有大队禁军入城,我必不负殿下。” 张三声音平静,镇定自若。 “张三,你不错,殿下没有看错你!” 田义点点头,就要离开,却被张三叫住。 “大郎,如果我出了事,我家二哥,就托付给你了。还有,我的名字叫张正思。拜托了。” “如果有事,咱们兄弟一起掉脑袋。你二哥,还有我父母,就拜托给太子殿下吧!至于你的名字,还是你当面告诉太子殿下吧。” 田义拍了拍张三的肩膀,打开门离开。 “三哥,如果有大军入城,咱们真的要这么做?” 田义离开,一旁的王圭上来,小声问道。 若是真和殿前司禁军火拼,喋血街头,那可就和史弥远公开为敌了。 “王圭,哥哥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的脸色没看过,只有太子殿下看得起我,把我当人。士为知己者死,我这条烂命,早就是他的了。” 张三轻声说道,语气温和。 “王圭、杜二,你们要是想离开,哥哥我绝不阻拦。要是哥哥我死了,每到清明过节,你们给哥哥上柱香就行。” 张三微微一笑,走到了窗边,向外观望,正是皇宫的方向。 “三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我要是丢下你脱逃,我还算是个人吗?” 王圭不自觉红了脸,声音也大了起来。 “就是!三哥,你也太小看咱们兄弟!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今天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杜二也是面红耳赤,拧着脖子说道。 “最好下面的两三个时辰风平浪静,这样的话,就预示着太子殿下顺利登基,你我兄弟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说话的同时,张三向窗外仔细观望。外面黑乎乎一片,那是皇宫的方向。 “三哥,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吗?” 杜二忍不住,一边观看着窗外,一边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王圭也是竖起了耳朵。 “今天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 张三慢慢喝着茶,思索着说道。 “史弥远叫程珌、杨谷这些人进宫,却没有叫两府执政和梁成大、赵汝述这些心腹,显然是怕走漏风声,要造成既定事实,扶赵贵诚上位。是以……” “是以什么?” 王圭和杜二一起回过头,异口同声问道。 “高虎杀了黄仛,天亮前应该不会有禁军入城。咱们很有可能不会和禁军玩命。” 张三徐徐说道,王圭和杜二都是松了口气。 “三哥,最好不要玩命。兄弟们连娘子都没讨上,可不想早点死。太不值得!” “是啊!兄弟我还等着和三哥一起享福,死的太早,可就亏大了!” 王圭和杜二,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别卖嘴!看好了!该玩命还得玩命!” 张三脸色一变,叮嘱了起来。 “是,三哥!” 王圭二人赶紧闭嘴,张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踱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焦躁不安,时间过的太慢。 夜色渐逝,田义在街边焦急等候,直到手下匆匆忙忙上前禀报,这才赶紧向一顶过来的轿子迎了上去。 “田义见过魏侍郎!” 田义对着魏了翁的轿子,行了一礼。 他不敢再等真德秀。万一错过,可就玩大了。 “田义,怎么是你?这大清早的,你找老夫所为何事?” 魏了翁掀起轿帘,诧异地问道。 田义曾是军器所的官员,他和赵竑的关系朝野皆知,魏了翁也不例外。田义黑灯瞎火的见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魏相公,事关重大,小人有些话,要对魏相公单独说!” 田义轻声说道,魏了翁看了看周围,轻轻点点头,下了轿和田义走到道旁。 皇帝重病,宫中召唤众臣进宫议事,他始终觉得有些突然。田义半道拦截,恐怕事出有因。 关键是,田义是赵竑的死党,他相信田义。 “魏相公,是这样……” 田义轻声细语,魏了翁惊愕不已,半信半疑,不知不觉汗流浃背。 皇帝已经大行!赵贵诚杨氏兄弟进宫! 史弥远这个混蛋,肯定又在兴风作浪了。 可他虽是兵部侍郎,却无调兵之权。一旦仓促行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田义,你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魏了翁半信半疑,上下打量着田义。 “魏相公,你无须担心。进宫以后,只需把这些话带给太子殿下就行。” 田义告辞离开,魏了翁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转身上轿,急急催了起来。 “快,进宫!” 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要第一时间让赵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