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那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令您对她印象深刻?” “我记得,当时我刚调来两个月,有天早晨,康复科的主任跑来找我,说有个病人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组织全院职工满院地找,其实丁主任在告诉我之前已经在医院地毯式搜索过了,可他连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都不知道,当时院里的监控很少。院里人员管理也比较松散……” “失踪的病人是谭凝?” “对,”秦方点点头。 “她不是正常出院?” 秦方摇摇头。 “她得的是哪种精神疾病?” “她属于双相抑郁者,平常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爱好减退、也可伴有自杀的观念和行为。” “她擅自跑出医院,你们没有联系她的家人?” “联系了,周艺是谭凝的主治医生,出了事后,我一直盯着他去联系谭凝的家人,可始终联系不上。后来我才听说,她亲生父母早就死了,送她来医院的是她的继父,我看过谭凝的入院情况和病历,家属一栏签字的都是一个叫谭白明的人,与她同姓,我原先还以为是她的亲生父亲。” “您听谁说的?”这点倒是能解释他当年怎么会误以为谭白明就是谭凝的亲生父亲了。 “周艺,他是谭凝的主治医生。因为一直联系不上谭凝的家人,还特意到谭家去打听来着,那一家人据说是移民了。” “报警了吗?” 秦方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当时我刚到四院主持工作,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震惊,没有处理经验,我一直想着联系病人家属。像谭凝这样的病人,并不是傻或痴呆,她有正常的判断思维和生活能力,我想她会自己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去。没想到……”秦方抬眼,小心地观察着许炎彬的神情,对方不动声色,一幅等待她说下去的表情。秦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后来听说她的继父母移民了,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那时候再报警,也于事无补,所以……” 一股无名的邪火拱上许炎彬的喉咙,他想骂人!看着面前的秦方,比自己年长十多岁,身材有些走样,皮肤保养得当,面善、周到,八年前,她从卫生局调到四院坐上一把手的位置,一定是踌躇满志吧,她不愿让一个精神病人的“逃脱”成为自己职业生涯上的一个污点,她隐瞒不报,是因为她料定,这世上没有人会关心谭凝的死活! 许炎彬极力控制自己,不去表现出那种厌恶之情,这是他刚做刑警时就刻意练就的,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喜恶,平静是他的保护色。 他看着秦方不停阖动的嘴唇,在心里和自己对话:“你是个警察,不是什么道德审判法庭的检察官,你只需要查出真相,别让情绪左右自己的思路。” 这时,秦方的话正好说完,许炎彬问道:“周艺一直是谭凝的主治医生吗?她有没有换过医生?她自己有没有对治疗方案提出过意见或要求?病人在你们这里是否有这样的权利?” 秦方又展开她那善解人意的微笑,道:“来我们这儿的病人特殊,多数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病人的治疗方案,我们会由专业的医生经过测评诊断后来进行制定,当然,我们会和家属协商,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采纳病人的意见。你也知道,大多数病人甚至不认为自己需要治疗。” “也就是说,谭凝有可能是不满意医院的治疗方式而选择私自离开?” “这个……我不能确定,不过谭凝的病历和治疗记录我们研究过,没有什么问题……” “效果呢?” “精神疾病与生理疾病不同,她们……”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住了一年的时间,病情一直没有好的进展?”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秦院长面上露出些局促与不快,“周医生在这方面也是权威,他的病人治疗效果普遍反应不错,但确实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好的结果。毕竟,精神病人的个体差异确实很大,受环境影响,反复性也强。” “谭凝在住院期间,有没有与医生或其他工作人员发生过比较大的矛盾?” “没有,这个我都有经过调查,病区的医护都反应她很安静,不喜欢与人交流,甚至没发生过激烈的行为,按理说,她这个病会偶尔会有极端的行为发生,所以,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我想看看谭凝的病历。” “好,没有问题。”秦方忙着答应,“谭凝的病历一直都在我这儿,这些年,她的事也总在我脑子里转。” 秦方站起身,许炎彬也跟着站起来。 秦方朝贴墙的文件柜走去,她半蹲着打开靠近办公桌那面柜子的下半截封闭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文件盒,打开看了看,又放回去。接着拿出另一个,重复同样的动作,直到她把下面柜子的所有文件盒统统翻出来,随后,自我怀疑似地又从第一个盒子重新翻找,地上垒着几摞黑色的文件盒、原本关闭的抽屉依次大开着……她背对着许炎彬,身体不自然地站直了,半晌,秦烨转过身,手里捧着个资料盒,满脸地不可置信:“谭凝的病历……不见了!” 许炎彬将车开出四院时,停下车,从后视镜里往院里注视了片刻,他想不通是什么原因导致谭凝要从医院里逃出去,或许联系上在她的住院单上签名的谭白明能够获知一二。他将电话打给王斑,让他想办法尽快找到谭白明的联系方式。自己则开车去了金马桥。
这一次来,周艺的房子成了货真价实的一堆废墟。那天在房中铲出一具尸骨后,这房子就由警方专业的队伍接手,像考古般在周艺的屋子里忙前忙后,精细地拆了两天,才将拆迁工作完成,房子里再也没有其他发现了。 许炎彬面对一堆空地上的砖头,点了根烟,绕着房子的轮廓,边走边陷入沉思。谭凝的失踪会与周艺有关吗?若是有关,如今周艺已死,谭凝会在哪里?若是没有,汪烨与周艺之死,又有什么关联吗? 许炎彬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拿出手机,给苏市的曾朗挂了通电话,请他帮忙找到谭凝之前就诊过的医院,想办法调一份谭凝的血液数据,周艺的死亡现场有第二人的血迹,经对比,并不属于汪烨。 随后,他坐在房子废墟边界的一块大石上抽烟。谭凝失踪的病历和秦方不可思议的表情交替着在吐出的烟雾里绕……会不会、汪烨向周艺要的东西,不是钱,而正是这份病历?否则,谁会去秦朗的办公室里偷一个过往病人的病历呢?汪烨的身价,没必要为了钱跟周艺大打出手,可他要谭凝的病历做什么呢? 许炎彬甩了甩脑袋,将手指里夹的烟屁股弹出去,吐出最后一口烟气,又拿出手机,边拨号边往车的方向走,电话接通时,他刚走到车边拉开车门,“朱炎,”他开门见山地:“你上次说周艺家那具尸骨是他的病人,消息从哪儿得的?” 在紧迫的时间里,许炎彬及队里稍得空的人手都在试图找到周艺拆迁房里的尸骨来源,拼凑出另一位女性死者的身份,他在秦方的办公室打听过,近十年内,除了谭凝,还有没有从四院消失的女病人?秦方睁着一双魂不守舍的眼睛看向汪烨,茫然地摇了摇头,是不知道,还是没有,她自己也没法确定。 许炎彬坐进车里,打火,空调发出的暖气将他冰冷的身体吹热。 “你不是不信么?还不让我发来着。” “这算是我私人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许炎彬方才听道:“不是我不告诉你,这消息是陌生人发我邮箱里的,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真假,我不发也是因为这个,倒不是你吓唬我,这点职业准则我还是有的。” “这人之后还联系过你吗?” “没有。” “那之前呢?” “这我不能确定,寄件人的信箱不固定,我也不是头一回收到这种信件,具体哪些是同一个人发的,我真不清楚。” “知道了,你把邮箱地址给我,回头我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