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程
天地寂寂,残照如血。 定州大地的硝烟仍未散尽,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佛一道道血口般撕裂苍穹,直冲天际,与漫天云霞相接。 定州主城外二十里地,数只染血的秃鹫盘旋在荒凉的旷野上,虎视眈眈的凝视着尸横遍野的大地,凄厉的悲鸣像是丧钟般回荡。 只见数十个身着灰色麻布的身影忙碌在尸群中,有人掘坑,有人运送成堆的尸体,有人收拾散落的残刀断剑。 无数军士的血液洒在地上,肃杀的秋风骤起,卷起漫天黄沙,裹挟着血腥味和腐rou味,充斥着这一方天地,令人作呕。 残肢断臂,旌旗倒伏,遍地狼藉,似乎在述说这一场战斗的惨烈。 夜幕将至,一名身着褐色麻布衣的老者,满脸疲态的靠坐在散架的战车旁,他敲了敲手里满是污垢的老烟杆,使劲的咳嗽了一两声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火种和烟袋,很快便点燃了一杆烟,只见他狠狠的嘬了两口,目光落着不远处的乱葬坑,怔怔出神,眼中尽是无尽的唏嘘。 “帝王身居庙堂,日日锦衣玉食歌舞升平,死后陵墓也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陪葬。士卒征战沙场,年年风餐露宿刀光剑影,死后坟茔不过一掊黄沙尔尔。” “哎,咱们这些老头子,死就死吧,只可惜这些小娃娃哟,还没和小娘子享受过鱼水之欢,就一命呜呼咯。”另一名模样消瘦的老者接过话来,声音中满是叹息。 身着褐色麻衣的老者挪了挪身子,让出一个位置来,那名搭话的老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靠着战车坐了下去。褐色麻衣的老者将手里的烟杆递了去,似是打探消息一般,凑过身去,压低声问道:“听说咱们郡王已经躲藏到大赵都城去啦?咱们这些老骨头为何还要负隅顽抗呢?” 搭话的老者目露惊慌,连忙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后,微微摆了摆手,道:“这可不兴乱讲,让千夫长大人知晓了,咱俩怕是得人头落地。” “嘿,怕他做甚?咱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早就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褐色麻衣的老者回道,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搭话的老者笑笑道:“虽说如此,希望还是有的,想必朝廷那些权贵王室也不会弃之不顾的。” …… 夜幕低垂,天明一行人的车队缓缓进入这片肃杀之地,眼前的惨烈境况,令人不寒而栗。 两个窃窃私语的老者见车队驶来,蓦地跪倒在地。 张旭阳生性多疑,随口问了一句:“此处发生了何事?” 一老者不敢抬头,颤抖着声音答:“将军,定州的残余势力作祟,与海州军交战,被悉数斩杀。” 张旭阳微微点头,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他已见怪不怪,随即示意车队继续返程。 天明所在的小镇,离定州城足足有百余里地,天明不会骑马,张旭阳顺手在镇子上征用了狱丞的马车,回程的速度很慢,预计需要三天左右,已经先行派出一骑回定州复命。 一路上,张旭阳和天明侃侃而谈,在介绍下方才得知,定州和海州的郡王都是当今赵王的胞弟,是朝廷分封的藩王。 上一任赵王殡天后,定州侯和海州侯为了吞并对方领地,争夺王位,暗地里进行了多次较量,更是于朝廷分庭抗礼,手握重兵割据一方。 四年前的那场决战,终分胜负,定州惨败,再无翻身之地。 定州军民一直将海州视为世仇,自古以来,海州就多次侵略定州。 天高皇帝远,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积怨的加深,几乎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哪怕是已经战败,仍有多数人不肯投降,海州杀鸡儆猴,将这些俘虏的军民尽数坑杀,这反而更加激发了定州军民抵抗海州的决心,无数的残余势力揭竿而起,不断的和海州军进行小规模的战斗,负隅顽抗。 天明听着这些故事,内心却泛起一抹悲愤,这或许就是世界的真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权夺利之辈。 战争从未开始,战争也从未结束。 车队继续向前,张旭阳谈笑自若,话题渐渐转向此行的目的。 海州侯的爱女霍晓晴,仙姿天妒,年仅十六岁却遭遇不幸。她自幼就拥有一颗悲悯世人的菩萨心肠,经常接济穷苦人家,布施受灾的难民,是海州远近闻名的圣女。 受过霍晓晴恩惠的人猜测,或许她是天上的谪仙临世,所以才在正当风华的年纪就溘然长逝,重回仙班。 郡主离世,霍渐元思女成疾,一蹶不振,从此更是性情暴虐,怀疑是被定州的细作所戕害,这也是他坑杀俘虏的原因之一。 霍晓晴离世后第二天,一个云游天下的老道人,驾驭仙鹤路过此地。 老道人有感霍晓晴的圣人心,决定超度其早日轮回,投生好人家。几番尝试,都发现她灵魂不散。 按理说这样一个大善人,应该是上天庇佑的存在,但现在她的灵魂居然无法得到超度,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好在老道人对奇门遁甲,求签问卜之事极为精通,算出霍晓晴前世是一个修道之人,因杀孽太重,原本将用这一世是来偿还因果,但因为早早归西,导致因果还未了结,所以必须找一个乙亥命格的人配冥婚,通过精血的祭祀,涤尽业障才能安然投胎。 于是乎海州侯下令,全州军士全员出动,四处寻找乙亥命格之人,且务必是青年男子,但海州和定州城统共十几万人,竟无一人符合,海州侯无奈降低标准,凡是乙亥命格者,老弱病残皆可。 找到此人,赏千金,加官晋爵。 张旭阳也没想到,天明居然被自己找到了,而且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一路上,二人无所不谈,天明也向他询问了龙铁匠夫妇的下落,但定州军士众多,他也不知道天明的父母是否尚在人世,只告诉天明,待完婚后,可以让其通过海州侯的背景查一查。 不过天明也很清楚,此行也是凶多吉少,于是请求将军日后替自己寻找一下,张旭阳也是一个爽快人,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前世的他,父母早亡,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吃穿用度都是别人剩下不要的,从未体验过什么是父爱母爱,所以对于这样的感情,格外的敬重。 他倒不是想取代龙天明去尽孝,只因为那份记忆已经成为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曾经种种都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其中自然也包括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 三天后,一行人总算来到海州城外,远远望着巨大的城墙,绵延数里地,天明百感交集,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所有事物,他是第一次经历,而他的记忆也仅仅局限于彩云镇,只听柳夫子讲过,外面世界很大,却没想到这比他想象中更加庞大。 还没进城,官道两旁尽是商队和驼队,从前从未见过的稀奇事物也时不时出现在眼前。 看到天明的十数人的车队到来,所有人都唯恐避战之不及,连忙躲到路旁,等车队走后才敢挪动。 天明感慨万千,三天还是将死的阶下囚,三天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平民眼里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那些衣着光鲜的商贾都要为自己让路,果真是命运无常。 海州城,地处赵国边陲,是一个拥有近二十万人的巨型城池,附庸周围十几个县城,是赵国的经济枢纽、军事重地,这里贸易发达、人丁兴旺。曾听柳夫子说,海州城内吃喝玩乐的,比他们镇子上的蚂蚁还多,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临近城墙,十来米宽的护城河旁,已经有数对人马在此等候。 “张将军,日夜兼程,辛苦了。”前来迎接的是一个身着兽纹锦袍的中年男子,他拱手笑道:“侯爷有令,将郡马转交给老奴便可。” 说罢,便招呼左右,端来两个用红布盖着的木托盘上来,中年男子一脸笑意,揭开红布,露出里面沉甸甸的黄金,道:“张将军,这里是千两黄金,是侯爷允诺的。” 看着金灿灿的黄金,张旭阳一改颜色,目露火热,连忙下马跪迎,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千恩万谢。 中年男子满意的点头微笑,随即从怀中拿出一枚兽首印和一封书信:“张将军,这是虎啸营的符印和任命状,请速速前往虎啸营接管上任。” 说着,边将两样物件放在托盘上,盖上红布。 张旭阳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他也想过,可能赏赐多多少少会打一些折扣,却不曾想到定州侯会将所有的承诺通通兑现,这让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托举着木盘的手都在颤抖。 奋勇杀敌得到战功,还不如找一个人来得多,多少有些讽刺。 不过那又如何?
加官晋爵,高官厚禄,各凭本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一阵莫名的失落感不由得涌上心头,经过几天的相处,天明发现,其实这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也是一个异常感性的人。而在张旭阳眼中,天明也是一个不卑不亢,很有礼数的少年。 “小兄弟,下辈子有机会,我一定和你做兄弟。”张旭阳自幼从军,忠肝义胆,此时有种出卖了朋友的感觉一般,一番喜悦之后,心情低落,心虚的拿起赏赐便离开了。 倒是坐在马车内的天明,毫不在意,脑子里都在盘算着怎么脱身而去。 反而听到如此丰厚的赏赐,心中大为震撼。 敲! 自己居然那么值钱! 千两黄金是什么概念? 龙天明家的铁铺辛苦经营十几年,也不过营收十两金左右,难怪有人挤破头,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想冒充乙亥命格,这样的赏赐,简直可怕。 天明很清楚,现在自己就是一件可以利用的物件而已。不过心中也有疑惑,郡主既然是一个善人,那吸食自己的精元来洗刷她的灵魂,这难道不算也是枉生杀孽? 正思虑间,中年男子已经走到近前,在门帘外半阴半阳的说到:“郡马,你可真是天选之人,不仅因为特殊命格救了你一命,还从一介平民成为定州郡马,如此气运,属实羡煞旁人。” “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等死罢了。”天明脸上笑嘻嘻,心里麻麦啤,暗自咒骂。 半晌功夫后,中年男子领着马车到了将军府前,此时将军府上下已经撤下丧仪白布,换上了喜庆的红布。 天明掀起门帘一角往外望去,时则盛夏,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升起一阵气浪,将整个将军府邸都扭曲起来。 将军府占地极广,碧丽堂皇。正门外两头高达三米左右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怒目而视,虎躯威武健硕,被工匠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种敬畏的感觉油然而生。 大门两侧,许多下人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两旁两个高大勇猛的壮汉身披甲胄,手持长枪,肃然而立,冷漠坚毅的眼神扫视着过往人群。 天明惊撼,这样的排场,他还是从电视上看到过,身临其境才感觉到那种震撼,令人咋舌。 不多时,一个羽扇纶巾的男子从正门走了出来,身后几名身着华丽甲胄的壮汉紧紧跟随。 “军师,郡马已到。”中年男子连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 军师走到马车前,用扇子撩起门帘,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天明,欣喜点头道:不错,体格健壮,气血旺盛,面貌也生得神采英拔。” “郡马,请服用此丹。”军师从挂在腰间的葫芦里,拿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递给天明。 “这是?”天明接过丹药,眼睛里泛起一阵迷茫,这药丸,怎么有点像耿二叔吃的那个肾宝?? 军师未作解释,只是不耐烦道:“叫你吃,你便吃。” 一股不妙的感觉顿时在天明脑海中浮现,难道不应该先拜堂成亲吗?难道就急着送自己上路? “赶了那么几天的路,总得让我吃一顿在送我上路吧。” 看来自己这个郡马身份,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也罢,天明苦涩一笑,稍作犹豫就将药丸吞了进去。 药丸不知是用什么药材炼制,入口即化,一道极其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整个口腔,而后天明感到一道精纯的能量从食道下滑,经过腹部,流转全身。这道能量如同蛇虫一般,在天明经脉间游走,当运行到心脏时,竟化作一只手,一把握住心脏,停止其跳动,恐惧感还未包裹天明,便是眼睛一瞪,嘴巴微张,立马昏死过去。 天明醒来后才发现,这只是一粒假死丹,服用之后,可让人陷入假死状态七八天。 为的就是提高郡主rou身吸**血的效果。毫不知情的天明服下丹药,只要内心不反抗,就能算作一个自愿为郡主贡献精血的人。 就在假死期间,将军府已经着手隆重的举办了婚礼。 盛大的婚礼足足办了三天三夜,吊唁者不计其数,海州侯大宴百姓,全城挂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