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泥
“……统领，谢谢您的刀。不好意思，将您刀给弄脏了。” “梁小哥说笑了。刀本来就是用来砍人的，哪有弄不弄脏。倒是梁小哥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 季梁将有些滑腻腻的刀，重新递还给那城卫军领头的。 这位城卫军领头，笑呵呵着接回去刀，顺手摸了摸把脸，他刚才隔着也不远，脸上也溅了几滴血。 再上下打量着季梁，似乎是没想到季梁这样果决，眼里有些惊奇。 季梁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转过头，望向地上倒着的那两个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 却好像没什么作用。 除了就在刚才那两人旁边的，就属季梁这个挥刀的人身上血多。 “梁爷，拿布擦擦吧。” 边顾在一旁递过来张帕子，看着季梁的模样， 心里同样被季梁震住了，甚至有点发怵。 他从来没见过季梁这副模样。 刚才挥刀时候的果决，看不到半点犹豫。 他还都没反应过来，季梁就连砍了两刀。 “嗯。” 季梁应了声，接过帕子，将脸上的血擦了擦， 然后将红了的帕子胡乱揉成一团，捏在手里。 感觉到身侧好像什么在发抖，季梁转过目光一看， 是那肚子鼓囊囊的小孩，他神情有些紧张，浑身都止不住发颤， 但并没有放开季梁的衣襟。 “别怕。” 季梁再帮着这小孩擦了擦，安抚了声。 而小孩听着季梁的安慰，虽然身体都还在发抖，却果断摇了摇头， “我不怕。那两个人是坏人，我看到过他们吃……把小孩扔进锅里……老爷是好人。好人杀坏人是应该的！” 看着小孩这副明明害怕，却还想反过来安慰他的模样， 季梁不禁笑了笑，想伸手揉揉小孩的头发， 不过看着自己满手鲜红，索性作罢。 只是转过头，再望向旁白那地上还依旧哀嚎着的两人， 一个声音已经渐低沉下去，另一个还在捂着创口挣扎。 正如小孩所说，季梁砍得这两人，也是刻意挑选过的。 是先前生乱最厉害几个人之二。 面容狰狞，状若野兽，两眼通红。 其他流民推攘间，还有些下意识的顾及， 但他们没有，只恨不得将眼前所有人打倒在地， 而且，虽然同样衣衫褴褛，这些人浑身皮rou却比其他流民饱满的多。 这些人，和普通流民之间的区别，大的如同人与恶鬼。 都是已经打破作为人最后底线的。 而且，季梁很清楚，就刚才那情况下，这刀不得不挥。 所以，此刻季梁并不后悔，之前挥刀的时候也毫不犹豫。 不过， 终究季梁前世今生都少有拎着大刀砍人的机会， 握着刀劈砍下去两下虽然都很用力，但也就勉强砍在要砍的人身上。 但砍得绝对不算利落。 这辈砍到的两个，都是中年男人。 一个身上的窗口被从肩膀砍到胸膛，整个左手臂都摇摇欲坠。 另一个，季梁砍过去的手，刀片略微从肩膀滑到了脖子上， 此刻脖子被破开了小半，皮rou外翻，能看到些收缩的血管和泡着血液里的骨头， 血液汩汩往外流淌着。 不过，相比先前的疯狂， 此刻倒在地上的两人，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生命的流逝。 眼睛反倒清明了许多。 那脖子外翻的，嘴里虽然还在下意识哀嚎，但声音已经很微弱。 有些艰难地，他抬起来手，望了眼自己的手掌， 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眼里多了些泪水。 嘴嗫嚅着，却没有声音发出。 紧跟着，他神情一下解脱，然后合上了眼睛，泪水从眼睛边滑落了下去。 没了动静。 另一个中年男人，挣扎着，往前爬了一下过后， 似乎是注意到同伴的动作，他也抬起自己的手望了眼， 然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露出了比刚才被砍了一刀还强烈的痛苦， 然后呜呜哭了起来。 就在这儿哭声中，声音越低，渐也失去了动静。 “娘……” 季梁望着这两人死去前的反应， 停顿了下。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杀人。 但既没有觉得恶心恐惧，却也没有痛快解气。 只是心愈加发沉。 而这时候，突然在听到一个稍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季梁转过头，是他身侧那小孩。 “他最后的时候是在喊娘。我爹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说，娘，我好疼，好饿……” 小孩浑身已经不再颤抖，他指着那个没动静的，脖子上汩汩流血渐止住的人，出声说道。 “……” “饿吗？” “不饿，但是要吃粥，这样吃东西我才能活下去。” “想吃粥的话，你得先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一些……” 季梁低头看了眼这小孩鼓囊囊的肚子。 小孩望了望旁边比他都高的大铁锅， 点了点头， 就朝着旁边走开了些，到路边去用手扣嗓子， 有些艰难地不断往外干呕。但连着几下，都只是带出一些比较脏的胃液。 小孩神情变得有些焦急，再用力扣着嗓子。 终于，小孩再呕了一声，然后咳嗽了起来， 竟然从嘴里断断续续吐出一些干湿混着的细粒土。上面还混着一些血迹。 小孩见东西吐出来了，一下喜笑颜开。 等着再呕了一会儿，实在吐出来了。小孩再擦着有些黑乎乎的嘴，重新小跑了回来。 “好了，老爷。嘿，我娘告诉我，这种细泥巴不能拉出来，吃的话，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吐出来。吐出来之后才能再吃。” 小孩笑嘻嘻地说道。 季梁低头看了眼小孩的肚子，的确从鼓囊囊瘪了一些，但对比起来小孩的身形，还是有些鼓。 明显依旧有些已经进到肠里的泥土，小孩已经吐不出来。 季梁有些默然，望着笑着，期待着锅里稀粥的小孩， 顿了下过后，还是亲自动作盛了碗粥，递给了小孩。 “晾了晾，别着急。” “嗯嗯……” 小孩着急，但是又听话，就端着粥碗，来回走动。 季梁再盛了碗米汤，先递给妇人。 “漱漱口吧。” 妇人嘴微微张着，嘴里还滴着刚才发狠咬破那流民手腕的血， “不敢劳烦梁爷……” 妇人有些受宠若惊，慌忙接了过去。 等着妇人嘴漱了，季梁才又再递了碗粥过去。 同样吩咐妇人等粥凉一点， 季梁再转过目光，朝着那大铁锅前，相对有秩序等着施粥的，乌泱泱的人。 随着时间推移，还在越来越多。 现在可能已经数千，之后说不定能过万。 而这里面，不仅仅只是那分散在各阴暗潮湿角落里的流民乞丐。 还有些其实勉强能吃得起饭，附近的百姓。 停顿了下，季梁想到了个事。 于是他低下身，就从旁边地上，搓了三四把细泥，扔进了那锅里。 “后面每锅都这样放几把泥。” “知道了。老爷。” 帮忙施粥的伙计不明所以，只是应着。 后边的边顾倒是若有所思。 而排着队的流民乞丐看到这一幕，对此毫无反应。 刚才落在地上的粥都有人抢，何况在乎这点土。 不过那些只是占便宜的，就犹豫起来。 有人留下，也有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