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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各自慷慨的海崖之谈

    此剑天上来第六十八章各自慷慨的海崖之谈东海的人们从没有见过那个山河观道人少年时候的样子。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在那一刻散尽了山河,道袍低垂的道人。

    陈青山长久地站在海崖梅林之间,直到那个一半踏在岁月里,一面淋在梅花中的少年微微笑着叫了一声师兄。

    这个道人才终于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原来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我们,师兄。”

    两个人都在叫着彼此师兄。

    就好像做了师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吃着火锅唱着歌,叫着师兄等着鱼一样。

    但事实上,谁也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在下一刻,在一旁的山照水却终于好像明白了那样一声师兄的由来。

    原本语调轻缓的陈青山,在说完那一声师兄之后,脸上却是突然有了愤怒的色彩,就像青山裂解,就像山溪横流。

    于是满崖山河之影,再度在万千梅花之中烙印在人间。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师弟,李石!”

    陈青山在这一刻,大概确实不想讲道理了,也不是什么所谓的人间小圣人,天下真神仙。

    就像某个兄长,因为常年跟着父亲外出忙活,终于回来的时候,却看见自己的三弟被二弟带得成了一个街头的混混一般。

    少年道人坐在那里,只是微微笑着说道:“最先杀东海剑宗的人的,难道不是师兄你吗?最先开始给人间带来恐惧的,难道不是河宗吗?天下的事情,难道就是大恶之前小恶便是大善吗?师兄理直气壮,满脸怒火,但可曾想过,自己是否有着这样的资格去批判我们这样的人?”

    李石横剑坐在了那个面色苍白的白衣剑修身前,好似讽笑一般说道:“不过是大哥笑二哥而已。”

    这也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大哥笑二哥。

    少年道人看着沉默的陈青山,轻声笑着,继续说道。

    “说到底,能够像我们这样的人,谁身上不曾背负着一些罪孽呢?你们自觉地身处光明,无非便是我们太黑了,于是衬得你们光芒万丈,衬得你们大义凛然,衬得你们慷慨激昂,但.....”

    李石微微侧首,看向了一旁怀抱风雨的陈怀风。

    “陈怀风,柳三月的死,鼠鼠的死,你忘记了吗?”

    陈怀风沉默着执剑立于崖边,什么都未曾说。

    “照水前辈少年时候风流倜傥,好义行侠,但是否又曾经记得某些镇子里,前辈踏马而去,在桃花溪畔,错杀的女子呢?”

    “与某个少年认过错,世人便不能窥见曾经的那些阴暗心思了吗江山雪?”

    满崖沉默。

    只有山照水依旧平静,也许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那个东海惊涛剑宗的白发宗主何榭却是默默的负剑走上崖来。

    就像当初陈青山走入惊涛剑宗的时候所说的那些故事一样。

    人活一辈子,总会有做错过的事情。

    譬如他曾经因为初入大道,剑走人间而害死的某个女子。

    但。

    “我们自己会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也愿意虔诚地用上一生来偿还。”

    这个白发剑修站在海崖吹袭的梅风之中,静静的看着远方,一字一句地说着。

    “但你呢?”

    李石轻声笑着,抚剑道:“是啊,世人往往知错能改,有什么样的善,比这还大呢?我李石若是日后知道自己错了,我也会泪流满面,悔恨不已。知错能改啊,前辈,但我们,还未到知错之时。”

    道人弹剑有声,甚是锵然,甚是决然。

    何榭低下头来,长久地看着那个道人。

    “何时才能知错?”

    少年道人微微一笑。

    “至死方休耳。”

    山照水执剑轻声笑道:“说来说去,我是假潇洒,你是真畜生。”

    “人生这条路,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对错,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畜生。就像当年圣人打断了剑崖某位弟子的腿的时候,世人不也骂过他畜生?但他还是做了千年圣人,也许再过千百年,人间大河更易,天下沧海桑田,他也许终究是畜生。跳不出时代,谁都是畜生,若是能够跳出时代,前辈,我李石,又如何不是圣人?”

    “总是看着千秋万代,李石,这样不好。当年剑圣师祖便曾经与槐帝说过,千秋之事,理应交给千秋。若是他愿意记得这样一句话,当年又何至于冥河倒卷,差点倾覆人间?”

    山照水很是叹惋地说着。

    “看得太远,想得太高,做得太绝,从来不看脚下的人间,哪怕后世真的奉你为圣人,但当代苍生,便可以为你的圣人之举而牺牲的吗?”

    山照水说得很是平静,很是坦然。

    只是那个少年道人眉宇里却是没来由地多了一些怒意,虽然转瞬即逝,但崖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变化。

    李石握紧了手里的剑,沉声说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人间。”

    就像当初在南衣城的巷子里,他一指点破张小鱼的道术时所说的那样。

    又好像,只有将人间这样的光芒万丈的词语挂在嘴边,他们所有的一切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一般。

    “你可以说我是畜生,前辈,但你不能.....”

    李石的话还没有说完,山照水便冷笑一声,骤然抬剑,一身剑意狂涌,折身一剑便斩破身后层叠的青山。

    群山开裂,好似要将那一片远在海崖之外,藏在青山更远的人间,呈现在这个少年道人眼前一般。

    “你真的在看人间吗?”

    年过五十依旧不减风姿的剑修提剑指着人间的方向冷声说着。

    “还是说你从始至终,都只是看着自己心中的人间?”

    “口口声声承认自己是畜生,但心里却高傲地将自己捧为圣人,面对着天下苍生的血骨落上几滴感同身受的泪水,于是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将一切归为必要的牺牲吗?”

    李石沉默不语。

    “你觉得自己看的很高很远,所以做得慷慨而悲壮,也许想想千百年后世人终于理解你们的苦心,都会感动得涕泪四流。但是李石,你觉得天下除了你山河观,除了他谢苍生,所有人都是傻子吗?纸上苍生人间流影,从来都不是你们才能够看得见,若是这样的事情是对的,人间剑宗千年的岁月,早就已经做了,圣人,又哪里轮得到你们山河观来做?”

    这个鬓角白发渐生的剑修毫无顾忌地直接开了地图炮。

    这骂的自然不止是李石,也包括陈青山乐朝天。

    只是那个黑袍道人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确实就像他所说的那样。

    人间剑宗千年,确实有着足够的理由与实力,去做任何的事情。

    但他们只是蜗居南衣城,像是水滴进水里一般没入了人间之中。

    “人间剑宗自觉老朽,所以退出历史舞台,但我们从来都不是要把人间交给你们这样的人,李石。”

    山照水一字一句地说着,手里的剑由人间指向了那个少年道人。

    或许便是一千零二年的风雪南衣城之中,那个一眼看破岁月的白衣剑修与白风雨说的那些话,也是神河在槐都之中与宋应新说的那些话。

    他们是陈旧的积朽的,千年的岁月磨灭了少年时候的慷慨,于是面对一切更新的事物,逐渐惶恐,逐渐固化,以至于成为曾经自己所讽刺的那些守旧的人。

    但人从来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当少年意气退却,当鲜衣怒马褪色。

    在岁月年复一年地向前而去,他们便只有守着自己曾经所熟知的世界一切,才能够证明自己是真正的曾经鲜活的存在过。

    李石没有说话。

    然而一旁的,那个衣裳青白的道人,却好似感同身受一般,嘴唇颤抖着,神色哀戚地垂下了头来,潸然泪下。

    在这个故事里,只有他是异类吧。

    只有他是那样地尝试守着老朽的陈旧的辉煌过往,来慰藉自己的生命的吧。

    但他明明才二十多岁,怎么反倒比山照水还要老了呢?

    江山雪的哭声颤栗着,在那一刻,却是突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其实也是李石那样的人吧。

    所以当初在关外的时候,自己多年未见的兄长,才会走来与他说着那样的东西。

    所以白玉谣才会与他说着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也不要去问。

    江山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曾经的李石的茫然的影子。

    若不是当初师叔祖将自己带上青天道,谁会知道以后的故事会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