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王小二曰cao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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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 这是人间剑宗前代宗主丛中笑,留在人间最为出名的话。 尽管在他看来,他最得意的,就是写了一本叫做《桃花美学》的书,但那本书在悬薜院都少有人看,自然更不用说别人了。 反倒是这一句因为意欲拔剑而负伤所带来的感想,被人间所熟知。 想当然也有罪。 尽管人间君子论迹不问心。 但那是对于旁人而言,对于世人自我而言,问心自然是极其重要的不可割离的一部分。 哪怕是当年天狱前身镇鬼司,虽然是替陛下看着世人心里的鬼,但是他们也清楚,世人心里的鬼,是不可捉摸地抓不到的。 赵高兴如此。 卿相亦然。 这位悬薜院院长,远离南衣城远离岭南而去,虽然是在找着人间那位少年的踪迹,但是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位白衣卿相,未尝不是在逃避着某些故事。 连少年都知道对错的事,这样一位书院院长,又云胡不知? 千年都未曾真正喝醉过,哪怕当初在剑宗园林里,与丛刃溪桥对饮,都不过是装醉而已的卿相,在大风历一千零四的故事里,却是经常醉饮在人间。 白衣书生在东海。 白衣书生在东海饮醉。 卿相并不是剑修,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吃着某家面馆的面。 而后抱着一壶酒,坐在那处高崖之下的小镇街头,看着东海剑光如流。 东海最近死了不少剑修,也死了不少人。 来自那样两位剑宗弟子的隔空弈剑。 就像当初那个叫做王小二的面馆掌柜与某个叫做陈怀风的剑修所说的那样,剑走千里,便是犁过人间。 世间这么多年的剑修,都少有选择这种方式的人。 但张小鱼大概是疯了。 所以陈怀风不得不接剑,东海剑宗亦不得不接剑——那些剑光,便是落向这样一处剑宗。 卿相只是安静坐在街头,看着那些穿越过人间的剑光。 小镇安然无恙。 那些剑光落不到高崖这一边来。 “这些王八蛋,迟早有一天人间会被他们给玩完!” 面馆掌柜王小二啐了一口,而后端着一碗面走出了面馆,蹲在了面馆前,像是一只史前文明的猴子,蹲在林子边缘看着人间车马如流一样。 卿相喝着酒,回头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嗦着面的王小二——这个书生心中其实有些忐忑得很。 万一这个面馆掌柜,这个世人掌柜,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在南方造反的悬薜院院长,大概会骂得更狠。 因为当初卿相刚来的时候,便听见这个掌柜在骂人,说什么南衣城三个穿白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丛刃与张小鱼自然都是穿白衣的,剩下的那一个,卿相哪怕用手里的酒壶去想,也知道那是在骂自己。 所以卿相只是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王小二开始给面馆里的客人端着面出来,又骂起了天下剑修的时候,这个书生才有些弱弱的说了一声,岭南剑修是好东西。 此话一出,面馆里满是附和之声,人们竭尽余力地夸着那样一个剑宗。 就好像。 就好像如此喧哗地夸赞着岭南,于是自己也像极了好人一样。 剑宗未必全是坏人,世人也未必都是好人。 卿相什么都没有说。 今日客人不多,所以王小二端着一碗面出来自己在那里吃着,看着那些天上的剑光,骂了一阵娘,又看向了一旁喝酒的卿相。 “你在这里,是要等什么人吗?” 卿相听到这一句,沉默了少许,而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等谁?” 王小二一面扒着面条,一面含糊地问道。 问的人问得含糊,于是回答的人也回答得含糊。 “一个和我一样喜欢喝酒的人。” “喝酒好啊,喝酒好啊。” 王小二突然很是感叹地说道,“可惜我不会酿酒,不然我也天天喝酒,省得去看这些烦心事。” 卿相默默地看着这个面馆小二,大概心中很是感慨。 你怎么不会酿酒呢? 你要是不会酿酒,我为什么会长久地在这里等着某个人呢? 但卿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口闷光了壶里的酒,而后站起身来向着附近一家酒馆而去。 “对了,帮我也下碗面。” “好嘞!” 王小二很是利索地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面,而后走进了面馆。 卿相买酒回来的时候,王小二还没有下好面,这个白衣之上有着黑色如梅斑点的书生,便继续坐在面馆外独自喝着酒。 王小二端着那碗加了许多辣油的面出来的时候,倒是有些狐疑地问了一句。 “你这么爱吃辣,不会是南衣城的人吧。” 卿相有些心虚地猛灌了两口酒,而后认真地说道:“不是的,我是黄粱谣风的人。” 王小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卿相确实也没有说谎,他自然是黄粱谣风之人,只是在后来长久地留在了南衣城而已。 这个白衣书生担心王小二再问着什么让他心绪难平的东西,于是扯开了话题。 “喝酒有什么好的?” 正在抬头看天的王小二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着捧着面坐在那里的卿相,疑惑地说道:“什么?” 卿相放下酒壶,一手捏着面碗,像是喝酒一样在那里喝着面汤,一手点着自己的肋下位置。 “我有酒疸,当时去大夫那里检查的时候,已经是酒疸晚期了,他和我说,你不能再喝酒了,继续喝下去,迟早要把自己喝死。” 卿相看着王小二那诧异的目光,拿起了筷子,继续说道:“但我当时不信,心想,我卿.....卿词人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喝酒把自己喝死呢?好人应该有好报才对。” 卿相差点就将自己的真名说了出来,好在老酒鬼不是什么酒懵子,喝点逼酒就胡言乱语,很快就转了过来。 王小二很是唏嘘的说道:“或许以前确实会好人有好报,但是往后难说啰。” 卿相沉默了下来。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概依旧无法形容一个真正的盛世,那只能说明世人生活富足而已。 或许一个真正的好的人间,最为朴素的形容便是——好人有好报。 如果好人没好报,那么这样一个人间,又如何能够说得上好呢? 卿相低头吃着面,想着难怪自己会得酒疸,大概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些释然下来,却也有诸多的忐忑而来。 为什么当人发现自己不是好人的时候,会如释重负般地松一口气? 卿相不敢再想下去,大口地吃着面,而后强装镇定地说道:“我可能确实要死了。” 王小二并不知道这样一句话背后的意思,叹息着说道:“那你还是少喝点酒吧。” 卿相听到这里倒是笑了起来,说道:“反正都要死了,为什么不再多喝点呢?喝酒又不是任务,我不堪重负了,于是便放下来?” 王小二看着卿相问道:“那这是什么?” 卿相想了想,说道:“这是喜好,就像有人死也忘不了桃花,死也割舍不了人间一样。” 所以从来都没有什么你有很多事放不下?做人要潇洒一点。 放得下的不叫潇洒。 放不下的才是。 就像我知道我喝酒会死,造反会死,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王小二托着腮在那里想着。 “那我的喜好是什么呢?下面吗?好像也不是的,酿酒?可惜我不会酿酒。” 卿相轻声说道:“喜好就像生命的里的一朵桃花。” 王小二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人不会因为没有了喜好,就只能去死了。” 王小二认真地想了很久,说道:“那他们道门的人说着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又是什么意思?” 卿相诧异的看着这个东海剑崖之下的面馆小二,认真的说道:“你还看道门道典?” 王小二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们就是人间的蜉蝣,哪里有水泽可供生养,自然便要依附在哪里。剑宗的人坏透了,那我们自然便只能去看看道门的人。” 卿相叹息了一声,说道:“别看道门,看自己就好了。” “为什么?” “当你发现人间一塌糊涂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不管是剑宗还是道门,其实都不尽是好东西。” 王小二哦了一声,而后还是追问道:“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卿相挑了一筷子面,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某些东西。 “啥?” 王小二没听清楚。 卿相于是咽下了那口面,重新说了一遍。 “无所依凭,逍遥以游的意思。” 王小二挠着头想了半天,而后诚恳的说道:“还是不懂。” 卿相想了想,说道:“没必要懂,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面馆掌柜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倒也是,虽然世人往往说着大道理人人都懂,小情绪难以自控,但是事实上我们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人间那些懂道理的人,偏偏又不讲道理.....” “因为道理是讲不通的。”卿相倒执着筷子,捧着碗吹着气,而后大口的喝着汤。“世人众说纷纭,所有的道理说到了最后,都是矛盾的,所谓大道二字,不过是给予一些不可阐释不可归一的规则的笼统的名字。” 王小二很是惊诧的看着这个白衣男子。 他大概确实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卿相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那些时而穿梭而过的剑光,轻声说道:“如果道理讲得通,那这些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呢?” 王小二这下子明白了。 “所以道理,不过是人间历有经验的矛盾之处。在同一条河里的东西,自然不需要讲道理——当需要讲道理的时候,便已经说明了那些事物不可消除的矛盾性。” 卿相很是赞叹地看着这个面馆掌柜。 “你很聪明。” 王小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毕竟镇子里不乏说他面做得好的人,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聪明。 他想了想,又看向卿相,认真的说道:“但你为什么也懂得这么多?” 卿相吃完了面,放下碗筷,拿起酒壶来了一大口。 “因为我就是道人。” 卿相是大妖,是书生,是院长,但在槐安这片土地上,他有一个不可忽视的身份。 那就是虔诚的唯物的辩证的道门大修。 修行与修道,自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王小二继续问道:“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卿相握着酒壶愣了一愣,而后看向王小二,说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王小二惆怅地说道:“谁家好人会讲道理讲得这么头头是道呢?” 好人是不讲道理但是讲道理的。 坏人是讲道理但是不讲道理的。 前者不讲道理,因为知行合一。 后者讲道理,因为知道自己表里不一。 王小二大概确实不蠢。 所以卿相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说出来,你不要骂我。” 王小二诚恳地说道:“你说来看看,如果不是很坏的,我不会骂你的。” “我是卿相。” “我cao你妈啊!” ....... 卿相很是惆怅地抱着酒壶离开了那家面馆。 王小二在得知自己就是导致南方陷入水火之中的卿相之后,直接捡起了一旁的那只面碗就要扣在卿相头上。 这个人间大妖,千年书生,虔诚的道人,不得不狼狈的逃离了那里,在四处响着打铁铸剑声的镇子里晃悠了一阵,卿相终于离开了镇子,在崖下那条溪边坐了下来——好像人人都会在这样一条毫无神异的溪畔坐上一阵,然后自言自语的说上许多东西。 毕竟这条清溪,是当年圣人李二身死之地。 卿相坐在溪畔喝着酒,很是静默地想着。 李二当年从来不和人间讲道理。 他往那里一坐,世人便知道自己肯定错了。 这才往后千年,乃至于千万年,都是不可复刻的人间画面。 不是因为世人都不讲道理了,而是因为世人都开始讲道理了,人间的道理太多了,世人沉寂不下来。 从前慢,从前淳朴,从前宁静。 从某种意义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对于懵懂无知的赞礼。 不讲道理有不讲道理的好处,讲道理有讲道理的好处。 哪怕一切说到头都是矛盾的,势同水火的。 但又何尝不是人间万流的意义? 石头当然是石头,草木也只会是草木。 倘若空口白话,便可以让草木变成石头,这才是最令道人道心破碎之事。 卿相在那里坐了很久,一直到人间渐渐在清溪之中洒下六月暮光。 有身影踩着那些波光粼粼的画面缓缓而来。 卿相回过头去,挑了挑眉。 来的不是某个从溪里捡了一柄剑的青裳少年。 也不是某个没有背剑的青裳少年——虽然人间无数草为萤。 但是这里大概确实没有草为萤。 只有一个道人,与另一个道人。 “缺一门的人?” 那名道髻一丝不苟,却有了许多白发的道人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缺一门木摇风,见过前辈。” 卿相当然是前辈,这个大妖第一次读到青牛五千言的时候,是千年之前的故事。 卿相静静的看了道人许久,而后缓缓说道:“谢朝雨的师弟?” 木摇风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说道:“他是我师叔。” 只是不管是师弟,还是师叔,大概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样一个道人,都可以说是青天道的人。 毕竟当年青天道之乱,白风雨虽然不止谢朝雨三名弟子,但是大多死在了那些故事里,既然是叫谢朝雨师叔,自然便是青天道的旧人。 或许当年那些故事发生的时候,这样一个道人,尚且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直到岁月变迁白人青丝。 卿相看了那名名叫木摇风的九叠道人很久,而后转回了头去,轻声说道:“缺一门的人都开始走在人间了吗?” 木摇风安静的站在卿相身旁,叹息一声说道:“缺一门不得不走在人间了。” 卿相听着这样一句若有深意的话语,眯起了眼睛,喝了一口酒,看着一溪暮光,缓缓说道:“什么意思?” 木摇风并未回答,只是看着卿相说道:“晚辈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前辈。” 卿相沉默了少许,说道:“什么问题?” 木摇风神色凝重的看着卿相,沉声说道:“前辈是否记得悬薜院里,有一个叫做谢苍生的青牛院先生?” 卿相眯起了眼睛,手中的酒壶送到了唇边,又缓缓放了下去,转过头深深的看着木摇风。 “当然记得,他在今年年初,已经辞行而去,离开了悬薜院。” 木摇风似乎松了一口气,而后抬头看向人间暮色远山,又转头看向那片无垠东海。 “他与你缺一门有关系?” 卿相缓缓说道。 木摇风轻声叹息着。 “当然有,而且关系匪浅。” 听到了这里的时候,卿相似乎便已经明白了许多东西,如梦方醒一般,轻声说道:“原来他是谢朝雨的儿子,只是,这样的东西,或许并不值得让你来见我一面。” 木摇风低头看着溪畔饮酒的书生,轻声说道:“是的。倘若李山河师叔并未看错的话......” “人间风雨的故事,未必不是在你悬薜院中。” 当初卿相曾经立于悬薜院探春园小楼里,感叹过大风起兮。 只是哪怕是卿相自己,都未曾想过。 或许风确实起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