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仙侠小说 - 此剑天上来在线阅读 - 第四十六章 苏广不见少年时

第四十六章 苏广不见少年时

    陆离开之后,这个剑修依旧安静的在那里喝着酒。

    当然,他没有要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爱吃面。

    程露最爱什么,当然是别吃别吃。

    黑袍剑修在那里喝了很久的酒,而后将两柄剑重新背在了身后,在暮色昏沉的时候,走出了镇子。

    沿着镇向着西面而去,数山重叠,在四月里一片青翠之色。

    这里离流云剑宗不算近,但是也不算远。

    程露便背着剑在暮色里安静的走着。

    又是可以遇见一些背着行囊往北而去的人们——毕竟南方一时半会是安定不下来了,自然不如北去。

    程露亦是没有什么,只是安静的与他们交错着走了过去。

    大概也会有人停了下来,好奇的看一眼这个剑修,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一个剑修这般安宁的走着,是为了什么事。

    程露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没有在穿过了山河观的围堵之后,在上山的路上被那个师叔拦下来。

    就像一直便在人间。

    有时修行一下,有时便四处闲走一样。

    某个伞下少年当初的那种遐想依旧有着意义——空雨之后,剑修行于青山之间,不知要往何处去。

    虽然最近南方并没有下雨,这一片青山之中也没有那种雨后的空灵意味。

    只是暮光涂染人间,苍翠里带着许多金色。

    程露一直走了许久,前方终于有了一些石板道,道上有些剑痕,大概便是某些剑修走在上面的时候,随手用剑乱舞着留下的痕迹。

    石道边缘有些苔痕,一看便少有人来往。

    程露沿着石道走了许久,终于在前方看见一处并不算很高的山。

    山中隐约有些人声,还有一些青白色建筑。

    当然,还有剑鸣。

    这是最具有南方风味的山。

    因为山里有着某个流云山脉剑修群落的剑宗。

    程露走上山去,越过了无人看守的山门,而后在一处垂柳剑坪之上停了下来,找了一处石台在那里拄着剑坐了下来。

    一个这样的剑修的到来,自然不可能不被人注意。

    很快剑宗里的剑修们便赶了过来。

    当先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剑修,道境左右,流云剑宗周边剑宗里的剑修,自然都是束袖绑腿,很难有人间某些剑意之修的那种飘然之福

    黑衣短发剑修,在流云山脉附近,自然不用多想。

    是以那名剑修乍一见面,便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程师兄。”

    程露与此人不熟,所以很是直接帘的开口道:“我想找一个人。”

    那名剑修疑惑的问道:“谁?”

    程露抬起头,看着空,轻声道:“一个南衣城来的人。”

    那名也许是宗主也许是门中长老之类的剑修皱眉长久的思索着。

    程露自然不是来为难饶,所以低下头来,看着他认真的补充道。

    “他的名字叫苏广。”

    ......

    苏广离开了南衣城后,便背着他的行李一路向北。

    最初的时候,自然也到过岭南。

    只可惜这个曾经与张鱼终日混迹于街头打牌的苏少掌柜,并不是很满足于便在岭南停下来。

    苏广当初在岭南晃悠了好久,一想到张鱼这子毕竟是人间剑宗的,自己如果在岭南混起来了,那还得了,以后岂不是处处被压一头?

    于是又晃悠着,穿过了岭南,继续向北而去。

    本来这子打算去东海剑宗的。

    毕竟怎么三大剑修群落之中,也是东海剑宗最厉害。

    只可惜东海确实距离南方有些远了。

    走过了山月城的时候,苏广便有些累了。

    于是就在山月境内,一边走一边开始寻找着一些剑修之地。

    最终走到这处镇外青山之中的剑宗附近时,苏广彻底不想走了。

    毕竟作为一个常年通宵打牌的人,能够走到这里来,也是他还算年轻。

    但凡年纪大一点,这么打牌,人早就垮了。

    彼时正好遇上一个背着剑在山下走着的剑修,据是打算前去南衣城那边看看。

    于是苏广便很是不要脸的缠上了他,最后给他整的无奈了,于是将苏广带回了自家剑宗。

    这个张鱼的牌搭子也算是有点赋的,很是顺利的在这里开始修行,再加上当初跟着张鱼混,耳濡目染的原因,前期走得倒也不算坎坷,已经是一个见山境剑修。

    程露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找上门来的时候,苏广正在后山的溪边淬炼着剑意。

    那个带他入门的叫做王书生的闻风境剑修很是忐忑。

    毕竟苏广是自己带入门的,现而今那个流云剑宗的四破剑突然便找上了门来,看神色虽然平静,但是总感觉不像什么好事。

    是以在得到了剑坪那边的传话之后,这个剑修便很是紧张的抱着剑一路跑到了后山溪边,找到了还在那里静坐养剑的苏广。

    “你子最近有犯什么事吗?”

    王书生年纪比苏广大了不少,自然也比程露大了不少,只是毕竟境界实力都相差太远,是以此时站在溪边的时候,倒是满头大汗。

    苏广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王书生,想了想,道:“不道啊,我到现在都还没有下过山,能犯什么事?怎么了师兄?”

    王书生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苏广这子虽然赋不算很好,但是很努力很勤勉,听以前他很喜欢打牌,经常输得一塌糊涂,但是上山之后,倒是一次牌都没有见他打过,日常除了修行,便是修行,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见山。

    这个剑宗师兄神色凝重的看着苏广。

    “流云剑宗的程露师兄来了,点名要见你,你仔细想想,真的没有犯什么事?”

    流云剑宗这样的地方,自然与人间剑宗不同的。

    这是一个极为传统的剑修之地。

    倘若是当初人间剑宗的师兄上岭南,岭南剑修们自然都不会去想自己犯了什么事。

    但是流云剑宗不一样。

    且不这是一个享誉数千年的杀手之地。

    便是宗内的作风,与人间剑宗都是不一样的。

    是以王书生虽然是得了传话,要过来将苏广叫过去,但是他还是尽可能的想要把事情问得清楚一些,方便到时候应对。

    这自然也是这处剑宗宗主的意思。

    苏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只是转头一想,自己能犯什么事?

    他见都未曾见过程露,也没有得罪过流云剑宗的人,为什么那个师兄会突然来这里找他?

    想了很久,苏广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我大概知道了。”

    王书生神色一凝。

    “是什么?”

    苏广默默的道:“他不是来找我的。”

    “?”

    “我曾经有个朋友,叫做张鱼。”

    “!”

    王书生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并不出众的剑修。

    “你怎么不早?”

    苏广苦笑一声,道:“最初的时候,我是打算偷偷藏起来,再出来吓他一跳,再后来......”

    再后来是什么,苏广没有了。

    王书生自然心知肚明。

    再后来,张鱼便不再是曾经的张鱼了。

    不过这虽然是一个惊饶消息,但是对于这处镇外青山里,名叫泗樯剑宗的剑修之地而言,却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倒不是有弟子能够与那样一个高处的剑修有着联系。

    只是因为确定了程露来这里,与剑宗之事无关。

    王书生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带进来的师弟,还是有些担心,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等会还是要谨慎一些,尽量不要让那个师兄觉得不高兴,虽然程师兄向来脾气很好,但是最近流云剑宗正在与山河观发生冲突,难免会有些情绪不好.....”

    苏广点零头。

    二人背着剑,离开了后山清溪,沿着那些石道向着剑宗里而去。

    程露依旧拄着剑在那处剑坪等待着。

    王书生将苏广带到了那里,便匆匆离去了。

    剑宗里的人都是很是自觉的离开了这附近。

    剑坪处便只剩下了程露与苏广二人。

    苏广有些不安的站在那里。

    哪怕他已经开始修行了。

    只是曾经需要仰望的人,现而今依旧需要仰望。

    也许差距还只会越来越大,一如自己当初的那个牌搭子一样。

    那个拄剑而坐的黑衣短发剑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苏广,又转过了头去,不知道在看着山外哪里。

    “你就是苏广?”

    苏广有些拘谨的道:“是的,师兄。”

    程露问完了这样一个问题之后,却是长久的看着山外人间没有话。

    苏广在那里等了许久,想了想,轻声道:“不知道师兄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程露依旧没有话,苏广于是抬起头,沿着程露所看的方向看去。

    泗樯山连着山外山。

    那些并不算遥远的被云雾所遮蔽的群山,自然便是流云山脉。

    苏广并不明白程露在看什么。

    那个黑衣短发剑修只是在看了许久之后,头也不回的缓缓道:“听你以前与张鱼关系不错。”

    确实如同苏广所想的那样,程露是为了张鱼的事而来的。

    想想也确实只会如此。

    苏广与这样一个剑修,自然毫无交集之处,自然不可能存在着什么为了自己而来的情况。

    所以苏广很是诚恳的点着头。

    “是的,以前在南衣城的时候,我们两经常一起打牌。”

    程露突然回过头来,目光深深的看着苏广。

    “你觉得张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广大概没有想到程露会突然问一个这样的问题,背着剑站在剑坪上,愣了许久,也想了许久,而后轻声道:“一个经常耍无赖的好人。”

    虽然当初那个白衣剑修经常输牌不认账,欠钱不还,还经常偷别人挂在门口的东西去换钱买吃的。

    但是不止是苏广这样认为,南衣城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坏人。

    某个叫做李青花的姑娘尤甚。

    “好人......”程露低声着这样两个字,没有笑,也没有什么愤怒,只是轻声着,像极了是在叹息一样。

    就好像在那样一座古城里,那个终日笑嘻嘻的白衣剑修,只是所有饶一场并不现实的梦一样。

    真正的张鱼,其实一直都是那样冷冽的无情的,将残忍的故事带给人间的山河观弟子。

    “能够觉得张鱼是好人.....”程露静静的看着苏广。“看来你确实是曾经南衣城的苏少掌柜。”

    苏广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程露。

    程露方才的那些叹息也好像并不真实,这个剑修只是拄着手里的剑,在剑坪之上站了起来,而后很是平静的向着苏广伸出手来。

    “那本日记呢?”

    苏广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剑修,倒是有些惊诧。

    “你如何知道我这里有一本日记?”

    程露平静的道:“流云剑宗是什么地方?”

    苏广自然意识到这是问自己,犹豫了少许,而后轻声道:“杀手剑宗。”

    “是的,既然作为杀手剑宗,人间消息自然极为重要的。除非有些东西真的藏得很好,否则总会被我们知道。”

    苏广自然没有想过会有一日,人间会有人想要看一看那本那个白衣剑修写的日记,是以并没有藏过什么。

    哪怕那样一本日记,在南衣城的时候,都没人知道过。

    但是苏广将它带来了人间。

    或许也曾在某个镇里,无事的时候翻看过。

    苏广沉默了少许,看着程露道:“师兄要那本日记做什么?”

    程露平静的道:“因为有些东西,也许那本日记可以给一些答案出来。你可以理解为,我现在遇到了瓶颈,需要一本绝世秘籍才能够成功突破,而那本秘籍,便在你手里。”

    苏广默然许久,而后转身向着剑坪后方而去。

    “师兄跟我来吧。”

    一路而去,行在剑宗剑阁之间,二人都没有遇到什么剑宗弟子,大概意识到这个平日里和善的剑修,心情并不是很好,是以都是远远的躲开了。

    二人一路穿过了剑宗,只是却并未向着剑宗里的弟子居而去,反倒是去了后山,便是先前苏广所修行的那处清溪边。

    苏广带着程露一路沿着清溪,向着上游而去,一直听在了一处溪石边,苏广才停了下来,走入了溪中,在那处溪中之石下摸了许久,才终于抠出来了一个被油纸包得很好的纸包。

    “看来你也意识到这东西藏着许多秘密。”

    程露看着那个站在溪中扯着缠在纸包上的水草的见山剑修,缓缓道。

    后者只是苦笑一声,道:“师兄想多了。”

    苏广有些惭愧的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包,叹息一声。

    “我只是怕被人看见,知道我曾经是张鱼的朋友而已。”

    程露沉默了下来。

    或许就像当初岭南的态度一样。

    从过往以叫张鱼师兄为荣,到后来连这样一个剑修的名字,都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

    苏广蹚着水走上了溪岸,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了程露,而后转过头去,低头看着一溪清流。

    “当然,师兄也可以理解为,这只是我想藏住一些我的秘密而已。”

    关于一个曾经快乐的打牌的剑修的秘密。

    程露长久的看着这个见山境的修行者。

    后来南衣城那一对输输地的牌搭子,再也没有一起打过牌。

    也再也没有见过面。

    程露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个纸包,却也是觉得它有了些沉重。

    与人间大事无关,那只是对于这样一个湿哒哒的站在溪畔的剑修而言的重量。

    “假如你现在见到了张鱼,你会怎样做?”

    程露并没有打开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只是看着苏广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苏广站在溪边想了很久,而后轻声道:“我不敢去见。”

    程露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见山境的剑修只是苦笑着着:“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见到他是没有意义的。我除了能够质问他两句,什么也做不了,我担心也许我会认同他的想法,变成与他一样的人,也担心会满是愤慨的看着那个已经没有任何过往模样的剑修,拔出剑来自寻死路。”

    苏广轻声道:“所以大概,我会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四处张望着,仰着头就擦肩而过。”

    对于世人而言,当自己的朋友突然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大概往往便是这样的想法。

    不想一同坠落下去,也没有将他带回来的能力,便只能装作陌路人。

    苏广却是突然转头看向程露。

    “师兄一直在问我,我也想问下师兄,如果是你,会如何做?”

    程露平静的道:“我与他的关系自然不如你与他的关系。”

    虽然同为当初的年轻三剑,但是程露与张鱼,自然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哪怕是西门,都比张鱼要更熟悉一些。

    毕竟那个剑修,曾经是山河观的道人。

    是北方人。

    “所以你要问,我只能.....”

    程露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油纸包。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苏广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师兄都这样,倒也是证明了至少,我所拥有的羞愧,是合理的正确的。”

    程露抬头看着苏广,道:“情义与大义,向来是难以取舍的,所以我能够理解。”

    但能够理解又如何,不能够理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