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竹生寒蝉,春风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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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都的风雪来了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穿得厚厚的,撑着伞,抱着暖炉,神色苍白,看起来有点像北方的道人。 至于另一个则是衣裳单薄,束着袖口,腰间悬着一柄剑,很是殷切地跟在那个道人身旁。 看起来就像一对主仆一般。 只是二人之间,从那些动作行为之中看得出来,密切也密切,疏离也疏离。 大概更确切一点,就像两个陌不相识的朋友一般。 二人入城的时候,正好看见风雪里有个带剑的人带着一车东西,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大约是好奇黄粱的剑修是什么样子的。 云竹生与寒蝉倒是跟了过去看了看。 带了剑但没有带剑鞘的黄粱四十来岁剑修带着那一车腊rou拐入了一条满是宅子的宁静街坊之郑 二人便在风雪里看着那人敲开了某个府邸的门。 而后出来了下人,看着那一车东西,大约有些犹豫,又回去叫来了女主人。 只是终究都是一样的犹豫,只是看见了那个剑修腰间没有剑鞘的剑时,还是将那些东西收了起来。 云竹生咳嗽着,神色有些古怪,看着那扇安静合上的大门,又看着那个微微笑着在门口站着的剑修。 寒蝉也是同样的神色。 二人大概都是猜到了一些东西。 毕竟带剑送礼这样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些古怪。 但二人觉得更古怪的地方在于,他们真的怕那柄剑。 “他难道真的敢出剑?”寒蝉觉得很是滑稽。 云竹生轻声咳嗽着,摩挲着手里暖炉边缘的粗糙的花纹,想了想,道:“如果他是入道境的,不定真的敢,但是他是道境的,想来是不敢的。但问题在于......” 云竹生看着那个悬着剑向着二人方向走来的剑修,缓缓道,“这个京兆尹府,未必知道一些东西。” 寒蝉大概也明白了,轻声笑着道:“好一个虚张声势。” 毕竟秋水向南而去的事,是修行界的事,人间倘若无人告知,自然是很难知晓的。 二人在那里随意地交谈着,那个剑修却是带着剑缓缓从二人身旁走了过去,倒也是古怪的看了二人一眼,毕竟二人又像主仆又像朋友,又有些亲近,也有些疏远。 总归是惹人注目的。 剑修安静地从二人身旁走了过去。 他是悬薜院大风历九百七十五年的学子,名叫周在水。 黄粱悬薜院青牛院的先生们,自然一般都是来自于院里曾经的学子,虽然南方也有一些修道之人,但是因为南方冥河之力更为浓郁的原因,终究世人还是更倾向于修巫鬼。 大约也只有从冉境内的悬薜院有些例外,那里的青牛院剑学派,先生们往往来自于从冉境内剑渊附近的一些剑修。 周在水自然不是的,他是正统的槐安剑意之道的修行者。 所以其实他看向街头那两人,自然不止是因为二人行为古怪,同样也是在猜测着二人身份。 南北隔绝,倘若那个道人与剑修不是来自别处的悬薜院,那么便是北方的人间大修。 所以周在水很是谨慎地看了一眼,便安静地走了过去。 一直走过去很远,才重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风雪假都,昏沉的色里,二人似乎并没有在意自己,只是依旧在那里闲谈着,周在水看了许久,二人大约是在找着什么东西,闲谈了一阵之后,便在街头四处张望着离开了。 很是古怪的二人。 周在水这样想着,留了一个心眼,而后离开了这一处。 事实也确实如云竹生二人所,周在水不可能出剑。 一个道七境的修行者,不可能不知道人间的一些变故。 他只是在利用着修行界与人间之间的一些信息差而已。 太一春祭之事,自然关乎重大,悬薜院自然没办法阻止神女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只是他们需要从假都与此事相关的司衙之中,得到一些确切的信息,譬如地点,譬如时间。 京兆尹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好人。 往这样的人身上泼污水,自然更容易逼得他破罐子破摔,做出一些决定。 周在水在假都街头安静地走着,而后遇见了一个人。 这是个来自姜洛的南楚灵巫,名叫叔禾,自从南衣城外战事之后,便一直留在了假都之中,他所带回来的那些南楚巫们,同样留在了假都。 周在水一面看着那个在不远安静地看雪的老人,一面抬手握住了腰间的剑。 “大过年的,为什么出门不带着剑鞘呢?” 叔禾一面看着雪,一面轻声道。 周在水停在了那里,握了一会剑,又松开了剑柄,诚恳地道:“因为昨出门摔了一跤,把剑鞘擦破了,前辈也知道为人师表,带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剑鞘,自然不好教学子,所以把剑鞘送去修了,今日正打算去看下修好没樱” 叔禾转回了头来,静静地看着这个青牛院的先生,点零头道:“原来是这样。” 二人安静地在街头,都没有再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彼此。 过了许久,叔禾才转回头去,缩着手看着檐外风雪人间。 “所以悬薜院这一次,也是要为人师表?” 周在水平静地道:“是的,前辈你呢?” 叔禾静静地站在那里,眯着苍老的眼睛看着人间。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巫鬼道之事,晚辈并不清楚。” 二人着,又沉默了下来——先前看见的那两个人,大概是在那处街坊里没有找到什么,又走了出来,从二人身前晃悠了过去,并且很是古怪地看了一眼二人。 叔禾的目光追随二人而去,过了许久才收了回来。 “他们是什么人?” 周在水看着有些怪异的叔禾问道。 后者轻声道:“一个山河观的人,一个流云剑宗的人。” 南楚老灵巫,终究眼光要毒辣一些。 两个北方大道之修,便这样安安静静地在街头晃悠了过去。 二人也没有谈论二人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看样子,大概便是与他们无关的事。 倘若有关,也不会便这样平静地晃悠而去。 二人站在风雪檐下,又安静了一阵之后,叔禾才平静地道:“其实我快要死了。” 周在水皱了皱眉头,看着檐下的老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没有几日了,有个南衣城的故人在明年留了一柄剑。” “故人为什么要杀前辈?”周在水虽然不知道叔禾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但还是颇有兴趣的问道。 叔禾轻声笑了笑,道:“因为那是南衣城的故人,所以比你想象的故人要故一点。” 周在水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故人了,南衣城的故人,自然比故人要多一点。 “人活到快死了,总想看看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毕生夙愿,比如古楚荣光。”叔禾抬起头,看着那些阴沉的飞雪的空。 周在水于是明白了巫鬼道的态度。 就像此时他是站在风雪里,而叔禾站在檐下一般。 他们要站在一些当今人间的檐下,也要站在一些古老的檐下。 叔禾与忱奴曲岭这些个南楚灵巫,自然是神女虔诚的追随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明蜉蝣那样轻易地便哄骗出来,最后死在了人间北方。 周在水静静地看着檐下缩着手的老人,而后缓缓道:“那前辈,还是去梦里看吧。” 叔禾安静地缩着手,淡淡地道:“梦里看也好,人间看也好,总归要见一见一些东西。” “所以前辈打算怎么见?” “我打算去悬薜院门口见。” 周在水沉默了下来。 “巫鬼道之人入城了?” 有另一个声音从长街另一头传了过来,是一个穿着柳色长袍的男人。 刘春风。 假都悬薜院青牛院大先生以及悬薜院副院长。 人间当然不止是槐安有资过人之人。 黄粱也樱 刘春风大概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三十岁便已经道海四叠滥道修,便是槐安,也不可多得。 更何况这是在黄粱,冥河之力更为兴盛的地方。 叔禾看着那个走过来的年轻男子,平静地道:“没樱” 刘春风轻声叹息着道:“那恐怕叔禾前辈并不能坐在悬薜院门口去见。” “更何况,快要过年了,还是不要些这样令人不开心的事情,前辈觉得呢?” 这个年轻的悬薜院副院长停在了这处街头,静静地看着叔禾。 “那你们呢?悬薜院又在做什么?” 叔禾淡淡地反问道。 刘春风笑了笑,道:“这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在为生民立命。更何况,叔禾前辈口口声声着,要见一见古楚荣光,但是前辈不妨想一想,当初巫鬼神教,便是在楚王手里分崩离析——而现在一切如其所愿,当今人间,何尝不是古楚荣光?” 叔禾安静地站在檐下,看着风雪,看着行人,看着将要入夜的人间,开始燃起的灯火。 “前辈老了,要死了,看待很多东西开始悲观起来了,我们能够理解。但人间总是代代向前的,前辈不如放下一切,安安稳稳地烤着火,喝点温酒,多看人间几眼繁华,难道不是更好?” 叔禾静静地看了许久,也听了许久,而后平静地道:“终究你是道门之人。” 所以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巫鬼道自然需要神鬼垂怜,才能重现当年的强横。 这是一个由礼神而来的教派,自然无法割离许多的东西。 所以哪怕刘春风得再如何动人,对于叔禾而言,也许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 刘春风叹息一声,道:“那就各走一边吧。” 自然各走一边。 周在水随着刘春风向着悬薜院的方向而去。 而叔禾相反。 ...... 云竹生与寒蝉从另一处街头又绕了回来,看着那边不欢而散的三人。 “那人有点意思。” 寒蝉看着刘春风的背影道,而后顺手拉住了一个路人。 “那个看起来像个读书人一样的是谁?” 路人看了二人一眼,而后向着一旁没有话的看起来病恹恹的云竹生客客气气地道:“那是悬薜院院长,刘春风,一个很厉害的修行者,这位公子如果想结识一下的话,记得要客气一些。” 寒蝉放跑了路人,沉默了少许,道:“明明是我问的他,为什么他要和你话?” 云竹生看了一眼一旁的寒蝉,一个带着剑的穿着单薄的束着袖子裹着腿的剑修,大概看起来却是很像是某个公子的护卫。
“大概以为我们是主仆吧。” 云竹生一语道破机。 寒蝉想了想,道:“确实如此,毕竟一个看起来强壮有力的下人与一个病恹恹的公子,放在人间确实是极妙的搭配。” “你要换身衣裳吗?” 云竹生咳嗽了两声,看回风雪里向着悬薜院方向而去的两个背影。 “算了,至少这样看起来和谐一点,我要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就容易让人觉得在我们之间,大概会有些不美好的事情发生。” 寒蝉笑着道。 二人闲扯了一阵,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叫做刘春风的人身上。 三人其实年龄相仿。 这大概也是寒蝉觉得他有意思的地方。 “悬薜院居然也能有这么出色的道修,看来以前倒是我们看了悬薜院。” 寒蝉倒是有些感叹地道。 云竹生平静地道:“那是因为南衣城的悬薜院,依旧处于发展阶段,需要与北方诸多修行之地打好关系,所以好苗子都送去了人间别处。” 寒蝉看着身旁的道人,这才想起来,这个山河观道人,便是出自悬薜院,但其实往久远里,云竹生其实应当是出自一个早已经在岁月里消失的道观青途观。 这个比青道的来历还要久远的道门,没能撑过岁月的浪潮与乱世,于是也便失了传承,只剩下一些不知所谓的世仇。 “那这么起来,这个人若是在槐安,只怕是比我们要出色不少。” 云竹生又咳嗽了两声,轻声道:“也许是的,刘春风刘春风,也许便是黄粱柳三月的意思。” 寒蝉听到这里,静静地看了身旁的道人许久,缓缓道:“其实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柳三月没有死,并且一定要弄死他的。” 云竹生转头平静地看着寒蝉,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柳三月死聊事?” 寒蝉轻声笑着,道:“做杀手的,总归是要消息灵通一点。更何况到了我们这种境界,能够接到的生意很少了,世人都会觉得在我们身上冠着杀手的名头,是种世俗的污名化的形容——也许叫做送冥人或者埋骨人更合适,听起来更厉害一点。但不管怎么样,这都会导致我们接单的时候,要顾些脸面,就像当初你们河宗的人,要去杀的那个南衣城的少年一样,其实我真的很心动,四尺决离,承载着复古流剑道最后一舞之剑,谁不心动呢?但是终究拉不下那个脸去杀那样一个少年,不过你们山河观的河宗,虽然很不要脸,但是事情办得很糟糕,人死了都不补刀,结果啥也没捞到,出去都丢人。” “.......” 云竹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反问,寒蝉就东扯西扯地了一大堆。 不过也确实是丢饶事,那个河宗人回观之后,就开始闭关不出,潜心修校 “所以我自然是很专业的可靠的真诚的值得信赖的剑修,不然你师兄陈青山也不会来找我。” 寒蝉最后做了总结。 大概也是要夸耀自己一番。 “其实你可以不那么专业可靠真诚让人信赖。”云竹生轻声道。 毕竟二人真的不是主仆,而是杀手与目标的关系。 “那可是两万贯啊师兄。” 寒蝉笑着道。 二人安安静静地对视了许久,而后没有再提这些事情。 毕竟崖上的人还在人间,这样的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悬薜院的两个人早就消失在了风雪街头,这处假都的书院,要针对明年的事情做出一些怎样的谋划,自然是与云竹生二人无关的事。 除非有人花大价钱。 二人在风雪街头四处寻找着,那个风度翩翩的,热爱人间的青道得意弟子。 而后真的便遇见了一个肯花大价钱的人。 “请你出手,杀一个人,需要多少钱?” 寒蝉看着那个在另一处风雪街角遇见的,很是年迈也强大的南楚灵巫。 虽然很是不解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但还是真诚地道:“五千贯起步,看你要杀谁。” 叔禾轻声道:“就是你们方才看见的人。” “刘春风啊,那需要三万贯。” 一旁的云竹生转头看了一眼寒蝉。 大概也是不满为什么自己两万贯,那个悬薜院的道人就是三万贯。 寒蝉转头向着一旁云竹生,诚恳地道:“毕竟这是在黄粱,出了事情,流云剑宗不一定保得住我,所以要多加一些风险费。” 叔禾沉默了少许,道:“我会去筹措给你。” 寒蝉笑了笑,道:“不急,我这一单还没有完成,而且年末了,不接单,你可以明年再找我。” 叔禾静静地看着寒蝉,又看向一旁的云竹生,大概也是在猜测着二人之间的关系。 过了许久,沉声道:“好。” 风雪里老人有些窘迫的离开了。 寒蝉按着剑站在街头,笑着道:“你他会去哪里筹钱?” 云竹生想了想,道:“巫鬼道?那些人不是都在假都境内吗?” 寒蝉点零头。 “有道理,只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很没良心?毕竟逼得孤寡老人四处筹钱的事,出去总归有些不好听。” 云竹生抱着暖炉轻咳了两声,道:“那你少收点?” “那可不行,会让人觉得流云剑宗的招牌很廉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