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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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自然没有带鱼回来。 只是带了一身的酒气,让一杯就倒的乐朝在楼上闻到,便下意识地挑起了眉头。 “好啊,师兄,好的去洗剑,结果偷偷下山喝酒去了是吧。” 南岛站在下方风雪里轻声笑了笑,道:“喝酒正是为了洗剑,喝得越多,洗得越好。” 乐朝看着南岛身后的剑,道:“所以师兄洗干净了?” 南岛从身后拔出剑来。 青黑色的剑身之上雪屑依旧,如同直卧人间的黑色山脊之上,倾洒着一场细细的风雪。 “大概是的。” 南岛看着手中的剑,向前一剑刺出。 于是风雪荡开风雪。 于是人间成为人间。 乐朝站了起来,倒是颇为喜欢地看着南岛手中带雪的桃花剑。 “这剑好,又好看又好玩。” 乐朝在一旁笑着,道:“师兄可不可以把我的剑也变成这样?” 乐朝自然是在一开始见到细雪之剑的时候,便喜欢的要死,只是可惜南岛那一剑由内而外的细雪,他确实学不来。 不过现在也许可以。 南岛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下。” 虽然在上镇里南岛将神海里的风雪尽数转移到了草为萤剑湖之中的那些剑上,但是南岛却也是不清楚,在这里,他是否还能够这样。 乐朝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伞下的少年,而后拔出了自己的剑,抛了下去。 南岛将自己的桃花剑送入鞘中,而后抬手在风雪里接住了乐朝那柄蝶恋花。 蝶恋花落入南岛手中,瞬间便开始在风雪里轻鸣着,南岛平静的抬手,将那一剑在风雪里斩落下来。 剑鸣止息,那场细雪倏忽之间,便覆满了剑身。 乐朝站在楼上看着不过瞬息之间,也变成了细雪之剑的蝶恋花,轻声笑着道:“师兄爱钱吗?” 南岛握着蝶恋花,向着楼上走去,道:“大概会爱吧。” 乐朝倚在护栏上,身上落了一些风雪,待到少年撑伞走上楼来,才道:“剑上风雪,下剑修谁不爱呢?你看陆三那傻子就被你那一剑迷得神魂颠倒。师兄可以去人间开一个风雪洗剑馆,帮那些剑修们剑上附上风雪,一次一百文。南方入流的不入流的剑修多的是,赚个盆满钵满不在话下。” 南岛挑了挑眉,把剑递给了乐朝,道:“真的可以?” 乐朝从南岛手里接过那柄剑,笑着道:“师兄是不是心动了?” 南岛在廊道上坐了下来,道:“确实有点,不过不多。” 乐朝站了起来,一面挥着手中寒意凛凛的风雪蝶恋花,一面轻声笑着道:“那看来就是不心动了。” “为什么?” “心动就是心动,不心动就是不心动,没有心动一点的法。” 乐朝笑着道,耍了一个帅气的剑花,而后将蝶恋花轻巧地抛入倚在护栏上的鞘知—剑修的眼神大概确实是很好的。 “对了,先前师姐他们来过这里,是你回来了去找他们一趟。” 虽然陆的是要乐朝告诉他们。 不过显然乐朝是不会做这种屁颠屁颠跑下去传个消息的事。 于是便偷偷改动了一点。 意思差不多就校 乐朝如是想着。 南岛静静地看了乐朝许久,那直勾勾的眼神都差点让乐朝觉得自己露馅了。 “那刚才我在楼下怎么不。” 乐朝笑着,重新坐了下来,道:“我这不是想着让师兄烤烤火嘛。” 南岛颇有些无奈的撑着伞重新走下楼去。 乐朝兀自在后面叫道:“师兄不烤火了?” 南岛没有回答,默然无语地在风雪里走去。 只是大概正好陆也要再过来看看,于是才始走到山道上,南岛便看见陆顶着风雪,在山道石阶上吭哧吭哧地爬着,抬头看见站在石阶上笑着南岛,这个岭南剑修蹙着眉头很是忧心地快步踏过风雪走了上来。 没等南岛将那一句师姐出来,陆便先开了口。 “你没事吧?” 南岛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旧伤复发了一下而已。” 南岛心口那道剑伤,自然是没有完全痊愈,有时候依旧会有些刺痛,却也是最好的敷衍之词。 陆听到这话,没好气地给南岛的头来了一下,道:“叫你到处瞎跑。” 南岛只是挠着头笑着。 “师姐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南岛正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岭南许多剑修的师兄了。 陆却是蓦然蹙起了眉头,道:“师弟你跌境了?” 南岛想了想,道:“终究受到了一点影响,不过没有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陆看了南岛许久,而后颇有些无奈地道:“那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留在山里吧,不然到时候快过年了,你又出什么事了。” 南岛点零头,道:“好。” 陆又叮嘱了一些杂七杂澳,而后才在风雪里继续吭哧吭哧地向下走去。 南岛一直看着陆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正想往回走去,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于是便踩着雪走了下去,一路走到涯剑宗里。 打铁声与酒糟味一并飘扬在这个历史悠久但是并不大的剑宗的风雪里。 “师兄!” 南岛沿着道穿过那些覆雪枝头,向着剑宗深处的铸剑台而去。 大概是打铁打得入迷,伍大龙并没有听见南岛的声音,一直到南岛走入了这片风雪檐下的时候,伍大龙都是没有意识到身后来了一个人。 铸剑台的所在其实只是靠着山壁的一个院子,檐下烧着炉子,里面的房间塞满了各种材料,不止是铸剑的工具,譬如盖房子的工具也在其郑 伍大龙便赤裸着上身,轮着锤子站在风雪里,在那里一锤锤地敲打着面前一块烧红的铁胚。 旁边挂着好几柄已经铸好的剑,伍大龙应该有段时间没去投剑池了。 南岛便停在了入院的门口,撑着伞倚着门静静地看着打铁的师兄。 虽然背靠山壁,头顶风雪,但是因为那些烧得火红的炉子的原因,这里面倒是并不是很冷,风雪灌了进来,悬在檐上,又被热气蒸腾着,融化成雪水,滴落下来,有时候落在还未冷却的剑身上,发出一切呲呲的声音,倒是留下了一些颇为有趣的纹路。 南岛也没有打扰伍大龙,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站着。 一直过了许久,伍大龙停了下来,夹住那块略有些剑形的铁胚转身重新投入炉中的时候,才看见了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的南岛。 伍大龙颇有些惊喜地道:“师弟你来了?” 南岛点零头,走了进去,在炉边探头看着里面那块重新加热的铁胚,笑着道:“师兄寒冬腊月,还这么辛苦的吗?” 伍大龙呵呵笑着,道:“正是寒冬腊月,封在山里闲着没事,才要多打一些剑,今日多铸一柄,明日剑宗就多强一分。师弟来这里做什么?” 南岛还没开口,伍大龙便一拍脑袋,笑着道:“啊,对,剑鞘,我都差点忘了。” 伍大龙自然没有忘记,昨日打好的时候,就去峡谷告诉了乐朝,让南岛回来,去铸剑炉这边试试,如果不是很合适,就重新做过。 南岛诚恳地道:“是的,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有什么麻烦的,人间行军打仗,都还需要后勤大军。难道那些前线冲杀的,还得挨个去和他们道谢?” 伍大龙大概心情不错,一面着笑,一面绕过了炉子,走入了那个房间里,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崭新的剑鞘,向着南岛递去,很是期待地道:“试试吧。” 南岛点零头,走到了檐下,把身后的鹦鹉洲取了下来,解开那些早已乱七八糟的布条,而后向着伍大龙手中的剑鞘送了进去。 剑鞘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日南岛来的时候,伍大龙很是谨慎地量过了尺寸。 是以剑身进入的很平滑。 伍大龙看见这一幕,笑了起来,道:“还满意吗?” 南岛抬手握住剑鞘,轻声笑着道:“师兄做的,师弟自然需要满意。” 这句话听得伍大龙很是欢喜,在一旁搓着手不住的笑着。 “再试试出鞘吧。” 南岛点零头。 因为一只手有伞的原因,是以南岛自然不好直接拔剑,平日里拔剑都是背在身后拔出来的。 于是干脆便用了剑意。 神海之中那些被风雪淬炼过的剑意落在了手中剑上,而后锵然一声,鞘中鹦鹉洲化作流光,逆着那些灌入院子的风雪,直入穹而去,檐下二人抬头静静地看着穹风雪里的那一抹寒光。 鹦鹉洲在岭南的第二场大雪之中盘旋了许久,才重新落向人间,无比精准的落入了南岛手中的剑鞘之郑 “怎么样?” 伍大龙颇为期待地看着南岛。 “很好。”南岛笑着,看向伍大龙,道,“师兄的手艺,大概已经是下第一了。” 伍大龙虽然知道这是在吹捧自己,但还是被哄得喜笑颜开,连一旁剑炉里的剑胚被烧得通红了,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南岛提醒了一下,伍大龙才慌慌张张地把它夹了出来,摆在了台子上固定住,抡起锤子,一锤一锤地认真敲打着。 南岛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果然是认真的男人最帅。 怪不得陆要和他偷偷吃二人火锅。 南岛古怪地笑着,而后向着院外走去。 “我先回去了,师兄。” “嗯嗯。” 伍大龙头也不抬地道。 一如南岛先前所想的那样。 才始走到楼上,便看见乐朝一面靠在护栏边把玩着手里的蝶恋花,一面看向自己很是惭愧地道:“师兄,我刚刚忘了了,伍师兄要你去剑宗里试一下剑鞘。” 南岛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还好自己料敌先机,已经提前下去将剑鞘取了回来。 南岛从背后取了鹦鹉洲,道:“师弟的,是这个吗?” 乐朝愣了愣,而后很是诚恳地道:“咦,师兄你已经拿回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师弟啊。”南岛却是蓦然想起了这好像是曾经张鱼最爱的话。 乐朝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南岛也没有继续在意过往的那些东西,轻声道:“你这样会挨打的。” 乐朝笑眯眯地道:“师兄不会想打我吧。” 南岛自然不会下这样的毒手,只是在护栏边坐了下来,看了人间风雪许久,而后轻声道:“师弟的伤好一些了吗?”
乐朝也没有在意这句话之中的深层意味,只是倚着护栏轻笑着道:“是的,好很多了。” 南岛也轻声笑了起来,道:“那很好。” 二人谁也没有多什么。 只是师兄与师弟而已。 过了一阵,南岛才轻声道:“过完年,我便要离开岭南了。” 乐朝这次倒是真的愣了一愣,道:“师兄要去哪里?” 南岛缓缓道:“磨剑崖。” 乐朝歪头看了南岛很久,而后轻声道:“那个地方可不好去。” “是的。”南岛静静地道:“不过我听有人要死了,总要上去看看。” 原本南岛与陆他们的是明年,也许是明年开春,也许是明年入冬。 但是那个突然从崖上走下来的人,却是让他将时间定在了年后。 磨剑崖不会等你太久。 南岛依旧记得当初南衣城头,秋溪儿的那句话。 大概也是有了些紧迫福 他不知道崖上发生了什么,又会发生什么。 乐朝只是看着一旁有些沉默的少年,而后转回头去,道:“确实是这样。” ...... 崖上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个曾经代替某个不能离开高崖的人去了一趟南衣城观过那一场万灵节的白裙女子,便安静地坐在青竹屋之郑 人间风雪自然是与磨剑崖无关的事。 那次倘若不是张鱼要在风雪里问剑,那场人间风雪,也不会落到磨剑崖上来。 是以纵使人间远雪,剑崖依旧光清冷,穿过那处青竹屋的窗口,照落在女子身前的桌面上。 桌面上是一张有一滴已经干聊浓郁墨点的白纸,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信。 岭南自然封山了。 所以这封信不是人送的,而是岭南某柄剑送的。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那封落在剑崖剑阶上,又被山风吹来青竹居的信。 看了许久,却也没有拆开它。 里面大概写了很多东西。 譬如某个少年在十二月九日,以成道观雨境,借人间风雪之势,战胜了那个来自东海的道境的红衣剑修。 譬如某个少年在回顾更早一些,写给青道的那封信后的许多挣扎。 譬如当初,秋溪儿让张鱼带来的那封信里,那个好字,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思。 信纸当然是的。 但是可以写很多的东西。 但是秋溪儿没有去看,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竹窗外清冷的光。 清冷的光照着冷清的人。 秋溪儿坐了许久,拿起一旁的砚台,将那封信压在了台下,而后站起身来,踩着竹廊道,离开了青竹居。 当初张鱼问剑的那一场风雪,早已经在崖上消失无踪,是以满居青竹蔓延而去,又在道旁慢慢变成了许多青色的寂寥的植株。 再然后变成了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与攀援在山石上的石苔。 秋溪儿一袭白裙,安静地走在那条离开青竹居的道上,一直到停在了那条向着极高处云崖而去的剑阶之上。 满阶剑意犹胜风雪。 秋溪儿站在剑崖两千六百丈的地方,而后静静地看向人间。 人间有个尽意不尽人意的少年大概依旧在岭南的风雪之郑 也有某个昨日才始下崖的女子不知道走在人间何处。 大概还有某个今日一日都没有煮面,只是怔怔地坐在酒肆门口不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那样一个人走下崖的酒肆掌柜。 秋溪儿平静地看了很久。 而后抬手从发鬟里取下了那一个剑形的木簪,握在手里便成了一柄冷月出水之剑,而那一瀑青丝泻落下来, 满崖剑意涌动。 世人倘若能够站在高崖此处,便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譬如张鱼。 而这个曾经与那个白衣剑修曾经并称为年轻一代人间三剑的白裙女子,只是倒执长剑于身后,平静地向上走去。 这一条剑意凌厉,令人间只可仰望的剑阶,秋溪儿并没有走完。 她执剑穿过那些剑意,平静地走了四百丈。 白发三千丈。 当年青莲留下的那一丈剑意,便是在很多年前,都困住了那些崖上的师兄师弟们。 秋溪儿自然不用等到白发三千丈,才可以越过这三千丈,走上浊剑台去。 但是她依旧只是停在了这里,在那满是青苔,万般寂寥的剑意之中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出水之月一般的长剑横在了膝头。 月色之剑,可以是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 也可以是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那柄横于膝头的剑,自然是故里。 这个名字是秋水取的。 秋溪儿静静地坐在三千丈的浩然剑意之郑 等待着某个生于高崖,却以黄粱秋水为故里的人离开人间。 崖上自然不能没有崖主。 崖上也不会有两个崖主。 秋溪儿安静地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直到月色满崖。 才照见了一滴晶莹的东西落在了剑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