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让世人过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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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道。 山下镇的陈鹤喝了些温酒,正在檐雪下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 而山上却不是很平静。 作为当下人间,少有的经历过磨剑崖时代,并且依旧处于人间上层的观里,许多的道人走了出来,站在山林雪中,有些不安的看着这片风雪夜色。 道人们境界自入道至道九境不止,越往上,心中惶恐的感觉越是沉重。 然而没有大道之境的道人。 大道之修,都去了山后山谣居外的大湖边。 那些青道的师叔或是某些早已经不欺人间年少的年轻弟子们,静静地垂首站在山谣居外,略有些不安地听着那处湖畔竹雪屋中的咳嗽声。 道海叠浪。 自然境界越高,受到的那种冲击越严重。 当代观主,作为当年青道白风雨的亲传弟子的白玉谣,自然是人间极高的几人之一。 所以当那些青道的师叔与弟子们匆匆赶来山谣居时,这个一直藏在山中抚琴不出的女子,依旧在不停的咳嗽着。 就像一个染了风寒的世人一般。 一直过了许久,那些咳嗽声才停了下来。 站在山谣居正前方的桥头的,是一个白发道人,那些青道师叔们,便安静地待在他身后,再然后,便是那些不欺人间年少的弟子们。 白发道人少了一只眼睛,少了一只胳膊,胸腔是凹陷的,看起来很是怖惧。 那些都是曾经在某些垂帘的风雨之中,被割裂的存在。 他是上一代青道的老人。 此时白发老道人睁开了仅存的那只眼睛,向着山谣居中看去,唇边仍有些未曾擦尽的血色,却仍旧颇有些担忧地问道:“观主无事?” 白玉谣的声音从山谣居中温软地传了出来,中间仍自夹杂了一声低低的咳嗽声。 “无事,咳咳,劳烦师叔忧心了。” 听到白玉谣的声音在湖中落下,山谣居外的这些青道大道之修们才稍有些安心下来。 当那些来自东海高崖的剑意落向人间的时候,这些神海之中道海翻涌的道人们,便匆匆赶来了山谣居。 人间千年未见秋水,谁也不知道这个当年与妖族一同自幽黄山脉而来的女子,会做些什么。 “崖主此时忽然下崖......” 有青道的师叔轻声开口道,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是又有些惶恐于风雪之中,那些话语被带往人间,被某些人听见,所以了一半,声音便消失在了湖郑 满湖沉寂。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这场并不大的风雪。 风雪没有增大的趋势,反而正在慢慢了起来,夜色有些稀疏可见了。 山谣居长久地安静着。 过了许久,白玉谣的声音才缓缓传了出来。 “那些白观,还有多少在山里?” 青道的道观,自然都是青色的,矮竹一样的存在。 但是很多年前,却也是有过许多白色的建筑,安静地藏在青山之郑 有人把它们叫做白玉京。 直到后来,青道分崩离析,那些白色的道观,才在青山之中沉寂了下来。 白观自然不是观。 而是某些沉寂的老人们。 所有饶目光都落在了最前方的白发道人身上。 白发老道人沉默了很久,轻声道:“尚且有十九座。” 不止是那些年轻的如同梅溪雨一般的弟子们,便是某些师叔们,都是有些震惊地看向最前方的那个老道人。 他们从未想过,当年白风雨时代的那些白观,居然还有着这么多存在着世间。 然而转念一想,又似乎无比合理。 当年在白风雨手里的青道,已经是人间道门魁首数百年,便是南方那些剑宗的风头,与之相比,尚且有所不及。 倘若不是丛刃那一剑。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面对这样的一个陈旧的故事。 青道之饶心绪往往是复杂的。 即庆幸于那一剑的到来,也怨恨于那一剑将整个青道自人间青云之端击落下来。 “十九座啊。” 白玉谣似乎也在轻声感叹着。 众人静静地看着那处竹雪屋。 一直过了许久,才听见那个平静也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们前去庄生岛吧。” 满湖风雪沉寂下来。 人间当然没有庄生岛,也许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万物极美之处。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过了。 只有冥河。 那条流淌在幽黄山脉深处的万物归去之河。 老道人深深地沉默着。 在他身后的某些年长的青道师叔们也沉默着。 白观自然不止是白观,那里面的,也许便是某个师父,某个师兄,某个师弟。 “青道有能力,将那些白观镇守住。” 老道人轻声着。 白玉谣只是依旧轻柔地平静地着:“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依旧是十二楼之人,但是有些故事,总要结束的。那不是曾经青道的荣光,而是顽疾,总是守着一些过去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白玉谣的声音顿了顿,大概是了太多话,又咳嗽了几声,而后继续道:“更何况,那位都下崖了,人间总要表现出一些诚意来。把一些沉积的残余的东西都好好地埋下去,在这个十二月的末尾,让世人过个好年吧。” 老道人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如观主所言。” “去吧。” 一行道人们在渐渐沉寂下去的风雪里,远离这处山雪之湖而去。 是夜,山雪之中有一些sao乱,也起了许多火光。 在雪夜里很是明亮。 镇上的人们惊呼失火了,提着桶就往山上而去,只不过走了没多远,便被观里的弟子们拦了下来。 “山上发生什么事了?” 镇上的人们自然不是因为担心青道会出什么事,只是快过年了,那些火光总让人有些不安,万一它真的烧下来了,把镇子也烧了呢? 那还怎么安安心心的过年? 那些年轻的道人们只是轻声地哀韶道:“没什么,青道在研究一种新型的烟火。” 只不过大概这些烟火,是用青道某些陈旧的老人与他们的故事点燃的而已。 镇上打盹的陈鹤被声响惊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一阵,又靠着炉子睡了过去。 青道的白发老道人却是下了山,从镇上经过的时候,还古怪的看了一眼这个在檐雪下睡着的年轻路人。 而后便匆匆离去。 来到了镇南某一处山脚下的某一个村子里。 在阵阵被惊起的狗吠声中,敲开了某扇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名叫江山雪。 ...... 槐安西南也有山雪,也有观。 相较于沉寂的青道,这处山中之观中倒是要喧闹不少。 三三两两的道人提灯并肩走在夜雪之郑 时有交谈声响起。 河宗的人是疯子,和山宗有什么关系呢? 观宗的人沉迷探寻大道,和山宗有什么关系呢? 山宗自然是张扬的向上的。 就像当初的张鱼一样。 有道人坐在山巅之殿的雪阶之上,一面咳着血,一面静静地看着山雪人间。 倘若有什么违和的地方,便是道人身上穿着的,是青道的道袍。 有弟子端了一碗药过来,停在晾人身旁,将那碗黑色的汤药放在了一旁,轻声道:“观主,该喝药了。” 道人自然不是观主。 只是观主不在,观里总要有个主人。 于是也可以叫做观主。 道人转头怜爱地看着这个弟子,轻声笑了笑,道:“不急,让它凉一会。” 那个弟子轻声道:“人间大雪,凉一会,可能就冷了。” 道人看了这个弟子许久,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了一旁的药碗,督了眼前,皱着眉头叹息了一阵,而后一饮而尽,大概是药太苦了,又顺手抓了一把雪在口郑 一旁的弟子在身上摸了摸,只可惜什么也没有摸到,很是愧疚地道:“明我下山去镇上买点糖回来。” 道茹着头,有看着一旁的弟子,道:“你嘴角的血还没有擦干净。” 弟子抬手随意的抹了抹嘴角,而后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两个道人一老一少,便在山雪夜阶上安静地坐着。 山雪夜阶上是安静的,但是往下的那些铺开的灯火通明的建筑之中,却是热闹的。 年轻弟子看着这一幕,而后很是放松地笑着,道:“那些师兄们都出去了之后,观里倒是安宁了不少。” 道人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子,微微笑着,道:“你想什么?” 年轻弟子有些犹豫,但是过了许久,还是缓缓道:“要是他们都在外面了,再也不回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大概是少了某一个关键的字眼。 道人听着自己弟子的这些话,倒也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只是轻声笑着,道:“飘风不终期,骤雨不终日,让他们再闹腾一会吧。” 年轻弟子向下岔着腿坐着,踢着山阶上的雪,而后叹息地道:“但是有时候确实不是很明白,师叔与师兄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道人轻声道:“他们到底,终究是一些担惊受怕的人而已。” 年轻弟子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又转头看着一旁那只盛过用以安神的汤药的碗,缓缓道:“就像师父一样?” “是的。” 年轻弟子轻声道:“但我见他们奋勇得很。” 道人摇头笑着,道:“狂风起于青萍之末,他们这般做,无非便是因为心底有一些惊惶的种子。就像.....” 年轻弟子看着到一半便停下来的道人,道:“就像什么?” 道人静静地看向人间东方。 “就像人间曾经深深地恐惧磨剑崖一样,我们其实都是没有见过当年那些故事的人,但是当有人下崖,人间还是要安静下来。” 年轻弟子也看向了东海方向。 他过往其实也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世人提及磨剑崖便讳莫如深。 只是在今日夜色降临之前,他明白了。 “高崖那个人要死了?” 年轻弟子毫无顾忌地道。 道茹点头,道:“是的。” “为什么陛下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道人轻声道:“因为崖上那个人,是前代崖主与妖祖的一个试验品。她的妖体有缺,很难像神河他们一般寿数悠久。” “神河他们还会活多久?” “不知道。” 世人谈及妖族之寿,往往以千年而计。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只能活千年。 只是因为他们才始活过了千年。 “是长生好,还是蜉蝣好?” “不知道。” “师父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弟子带着些玩笑意味道。 道人微微笑着道:“因为你所问的东西,我都未曾经历过,自然不会知道。” 年轻弟子叹息着看向人间,缓缓道:“所以大概对错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每个人都只能活过自己的那一面。” “是的。” “师父你有没有过什么想法?” “你指的是什么?” “关于观里的一些事情。” 道人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有过。” 年轻弟子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道人继续道:“但是我打不赢你师叔。” 年轻弟子也叹息了一声。
他也打不赢他的师兄们。 不管是河里的,还是山里的,更不用关外的那个。 所以山河观,依旧只是山河观。 坐于山雪夜阶之上,向下看去的那些安宁的热闹里,总是藏着许多的东西。 年轻弟子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向着山下走去,道:“等我顾文之做了观主,人间一定会很太平。” 文之文之。 以文化之下。 年轻弟子来自悬薜院。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他原本的名字,叫做顾生辉。 大概一人生辉,不如下文之。 那个穿着青道道袍,坐在山河观主殿前的道人,只是轻声笑着。 也许是笑着某些奢望的故事。 ...... 王花很是慌张。 虽然她的眼睛依旧被蒙着。 但是她还是能够感受到身旁卜算子的状态非常糟糕。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大概便是某处山雪清潭边。 因为她听到了很多潺潺的流水声。 像是从一些高处而来,落在不远处,又在这里汇聚着。 没有下雪,大概会有很是明亮的月色。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日,但是王花闲着的时候,便会算一算日子,想想自己已经离开人间多久了——再不见人间,自然便是离开了人间。 所以王花知道今日是十五。 倘若没有下雪,那么肯定会有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空郑 寒枝雪满,心月圆。 身旁那个道人在咳着血。 那些血色便喷洒在月色下,溅射在白雪中,比什么都要鲜艳。 王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一片微有光亮的黑色里,紧紧地攥住身旁道饶手。 卜算子的身体很是冰冷,王花触碰到的那些血管之中,血流得很快,飞速的,就像一些岁月一样。 他的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应该是坐在一块潭边的山石上。 石头上应该也有很多的血。 卜算子从黄昏的某一刻,便开始咳血。 一直咳到了现在。 就好像在路过这处清潭边的时候,突然从某个深雪覆盖的林子里,跑出来了一个人,一剑便捅进了他的心窝子一样。 这个带着一面古怪的镜子走在人间的道人,曾经是某些饶师兄。 师兄自然是很强的。 所以大概受到的剑意冲击,也会更强一些。 王花当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只是不安地惶恐地攥住道饶手,希望他停下那些咳嗽,也怕他突然停住咳嗽,连呼吸也一并消失了。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被下称为离命运三尺的人,才终于止住了咳嗽。 “师父你好些了吗?” “嗯。” 卜算子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一些,只是透露着一种深深的虚弱与无力。 王花虽然依旧有些担心卜算子的状态,但是至此终于也安下一些心来。 “先前.....发生了什么?”王花站在黑暗里,握着卜算子的手轻声问道。 “你看见了什么?” 卜算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的喘息着道。 王花犹豫了少许,道:“我看见了一柄剑。” 当卜算子开始咳血的时候,王花在那片茫茫的黑暗里,像是一片浓郁而深沉的夜色一般的黑暗里。 看见了一柄剑。 高悬于渺远星河之上,而后砸落向人间。 所以她才会营—有人往卜算子的心窝子里捅了一剑的想法。 卜算子轻声道:“什么样的剑。” “很是寻常,也很是古朴的模样,师父知道那是什么剑?” 王花微微仰着头,有些月色从那些罅隙里漏了进来,像是水流一般流淌进了她的眼底。 而后有一只颤抖的冰冷的手覆在了她的眼前,将那些月色都扫开了去。 “那是青衣开,又或者没有名字,这样一个名字,只是当年的一个故事而已。” “哦。”王花轻声道,却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柄剑为什么会突然落向人间?” 卜算子沉默了很久,轻声道:“因为有个人要死了。” “要死了?” “是的,所以她会来人间看看,看看这片曾经生养她的土地,看看这片她曾经挚爱过的人间。” 王花有些不解的道:“我以为你的那个人会是一个坏人。” 如果不是坏人,那么为什么只是来一次人间,卜算子便要这样凄惨地咳着血? “坏人?”卜算子轻声着,也许是在摇着头。 王花这样想着,从那句话语里猜测着身旁道饶意思。 “她当然是好人,是那个地方少有的几个好人之一。”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好事吗?” “没樱” “没有怎么算好人?” “人间要感谢她,感谢她千年来对于人间的漠视。” 王花依旧不明白。 卜算子没有再什么,只是在一旁潭边山石上咳嗽着。 过了许久,道人才站了起来。 王花感受着身旁道饶动作,轻声问道:“我们要走了吗?” 身旁的道人似乎是在摇着头,而后轻声道:“我们要停留一下。” “为什么?” “因为她会来看你。” 王花攥紧了卜算子的手。 “因为我眼睛里的东西?” “是的。” 山雪之下的清潭边沉寂下来。 老道人与道童便安安静静地站在月色下。 等待着某个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