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终章 神?人?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到这样的场景。 漆黑的天空中电闪雷鸣,雄伟的神殿中光芒万丈,年迈的长者振振有词,高大的卫士沉默不语。宛如千万人在呼喊,宛如少女在哭泣,宛如天使在咏唱,宛如信徒们在虔诚地祈祷,无数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响。恍惚间他站在了无数人之中,他们身穿长袍,兜帽之下是如泣如诉、歇斯底里的声音,那信仰就像是水,像是风,像是火,在半空中飘荡,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那宏大中的一切,他的心中,只有荒诞,愤怒,不解,似乎还有,悲伤? 他无视了那些跪倒在地的信徒,踏上了神道,全身披甲的武士屹立在两旁,头盔的缝隙中闪耀着金黄色的火焰,冰冷的金属手套握在华丽的剑鞘上,在他经过时,他们无言地审视着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对于这些雄武的钢铁武士,在经历过几次后他便选择了无视,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毫无瓜葛。 他踏入了神殿,里面的场景已经深深地刻画在了他的脑海中。不知用何雕成的神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宛如蒙着层黑纱般看不清面目;十数名同样面目模糊的长者站在那里,他们的目光如同太阳般耀眼,又如同月亮般冰冷,裸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有着熔岩和火焰般颜色的纹路。 他径直走了过去。对于他的到来,长者们纷纷转过身来,他们投来的目光是如此的冰冷,如同一朵朵飘逸在半空的鬼火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惨杂其中,那是祭司看向祭品的眼神,是屠夫看向待宰羔羊、即将挥舞屠刀前的平静和冷漠。在察觉到不对劲后他多次尝试着、挣扎着做出改动,但是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依然坚定地走上前去,更为让他无奈的是此时他能感受到他的内心中还充满了骄傲和不屑,一只即将被献祭的羔羊为何会有如此情绪?他不知道,现在他只是个幽灵,一个看着眼前一幕无数次发生而无力改变的旁观者。 就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了神殿的中央,一次又一次躺在了那张已无比熟悉的石床上,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些祭司高举着手中的利刃,嘴中振振有词。他听不懂这种晦涩陌生的语言,他们的声音宛如风雷交鸣,宛如水火碰撞,宛如开天辟地,宏大,绵长,而又嘹亮。最终,漫长的吟咏或祷告结束了,祭祀开始了,祭司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屠刀,划开皮肤,割破血管,切断骨骼,将他开膛破肚,将他的心脏给掏出。他知道时间会定格在了一幕,每次他看到自己的心脏连通着血管被高高举在空中时一切都会结束,而他也会返回不变的黑暗中。 但这次却有了不同。场景继续了下去 他飘荡在了空中,离开了身体,继续观看着一切。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样,脸色苍白的男孩赤身裸体地躺在被自己鲜血染红的祭台上,黑色的头发卷曲着被鲜血、汗水黏在了额头上,眉眼紧闭。他那瘦弱的身躯已是伤痕累累,肋骨被分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而他的心脏被人握在手心,依然在倔强地跳动着,但都结束了,祭司嘴角蠕动,似乎说了什么,手中那血迹斑斑的刀刃高高举起,行将落下。 祭祀即将结束,男孩的生命即将结束,但他改变了主意。即使离开了身体他依然能够感受到,伴随着祭司的话语,男孩内心中突然燃烧起了滔天的怒焰,他重新做出了选择。 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宛若地狱的烈火在其中燃烧,愤怒在他的身上燃烧,让他发出了惊天的咆哮声。他看似纤瘦的手臂举起,抓住祭司持刀的手臂猛地发力,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和痛苦的惨叫声,祭司的手臂竟然被他生生扯下。 祭司们纷纷惊恐地向后退去,看着这待宰的羔羊缓缓站起。他的身上开始浮现出金色的光芒,黑色的长发化作黄金般的颜色,眼瞳中宛如guntang的岩浆在涌动,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开始愈合,心脏回归原位,切开的肋骨缓缓合上,血rou发生变化也开始闪耀着黄金般的颜色。男孩一步步地走下祭坛,身侧仿若狂风刮起,让那些比他强壮的多的祭司一个个几乎无法站定,纷纷向后退去,当他赤足踏上地面时,无数的金色纹路在他体表浮现,汇聚成了一个宏大的图案,这一刻站在那里的不再是一个瘦弱的男孩,更像是一尊金光闪闪、无比威严的神明。 男孩冷漠地注视着这些瑟瑟发抖的同胞,开口说了些什么。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同,虽然听起来是一样的语言,但那语言所表达的却完全不同,如同黑色的乌云笼盖天空,如同植物枯萎万物衰亡,如同太阳西坠黑暗笼罩大地,他的声音宛如洪钟般震耳欲聋,祭司们纷纷捂着耳朵跪倒在地,伸手哀嚎着,似乎在恳求神明的怜悯。 他还想继续看下去,但是黑暗却慢慢侵袭而来,本来清醒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沦。似乎心有所感,男孩突然看向他的方向,本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弧度,那双仿若燃烧的金色眼瞳突然被黑暗所笼罩,暗金色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若隐若现。 “继续睡去吧,但不会太久。”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命运的齿轮又一次开始转动了,曾经被害的,将会重生,曾经加害的,将会灭亡,曾经忘却的,将会重现,曾经辉煌的,将会陨落。找到剩下的五分之四,切记。” ………… M飞快地穿过了rou质化的通道,来到了神殿的中央房间。 这个时候他总算看到了正主。无数的rou壁在此止步,化作了一个个愈来愈细的血管,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此,连接在了眼前的物体上面。那是一个巨大的卵状体,无数的源质被输入此处,齐齐汇入了其中孕育的生物体内,隔着半透明的筋膜和肌rou组织,M在其中似乎看到了,一个……人? 未等他细想,M心头一动,往旁边迅捷一闪,躲开了那锋锐的刀刃。袭击者见一击不中立刻顺势而上,双方立刻厮杀在了一起。这个时候M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不觉哑然失笑,今天是怎么了,先是数量远超预料的“烂泥”,现在又碰到了只听过没见过的“泥人”,这可真是……他心中如此想着,但手上却并未松懈,迅猛的攻击一次次打向对方,招招狠辣直击要害,打得对方是连连后退,只能勉强支撑根本无法还击,最后被一棍打得飞了出去,深深地陷入了rou壁之中。 M收兵伫立,这时候才好好地打量一番袭击者。这是一个人形,有着人类的躯体,人类的四肢,人类的轮廓,但人类不会浑身上下都是一片黑色,不会只长着颗光溜溜的脑袋没有五官,不会在手臂上长出两柄大得惊人的同色利刃,更不会浑身上下没有骨骼能够任何变形,看似瘦弱的身躯,却能激发出恐怖的怪力和惊人的速度,尽管在M眼中还无足挂齿,但是若是普通人甚至是稍弱一点的话…… 黑影发出了怒吼声,刚才的一击“它”双手交叉才堪堪挡住,但是这沉重的一棍还是将“它”手臂上的巨刃给击得粉碎,这让一直平静的“它”终于有了感情上的波动。这是什么感觉,好奇怪,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愤怒吗?全身上下就好像燃烧一般,又有些发闷,但是还有些别的感觉,有些,颤抖,心里有些想要逃跑,这难道就是,恐惧吗? “喂,暗生子。”M将长棍倚靠在肩膀上,显得游刃有余,站在那里调侃道:“你就这么点本是,怎么保护你的主子?”尽管看上去十分轻松,但他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浑身上下每一块肌rou都紧绷着,心中快速计算着对手的行动模式和轨迹,对方可没有那么简单被解决,M很清楚刚才的一击尽管击碎了这家伙的武器,但攻击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在长棍打碎利刃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受到从棍端突然传来的迟滞感,仿佛打在一大块烂泥之中,对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看似被击飞了出去却成功地将长棍上的力道给卸掉了,本体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竟然连暗藏的巧力都被卸掉了,真是难缠啊! 被称之为“暗生子”的黑影并没有答话,它缓缓地走出了rou壁,双手一阵蠕动,被破坏的利刃立刻复原了,不过明显小了很多,不仅如此尽管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变化,M还是发现了端倪,是通过改变身体的质量和韧度来进行重组吗?对方带给他的感觉,有了些许的不同。 “入……侵……者……死!”黑影发出了嘶哑的吼声,又一次冲了过来。刚一交手M便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不仅是速度很快、力量更大,而且在技巧上、攻击角度和速度上、时机的把握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本来杂乱无章的攻击变得有了条理,一招一式都有了章法,似乎是在偷学……自己的棍法?不,不仅仅是学,而且还在改良,是在将棍法中的技巧吸收后改造得适合自己施展双刃吗?真是惊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了!双方逐渐陷入胶着了,M不再藏拙,每一招都更为凌厉,但是黑影却表现出了顽强的战斗力。M每一棍打中之前“它”都会立刻让被攻击的部分变形,宛如烂泥般的身体让M刚猛的棍法似乎失去了效果,就算是他想要故技重施破坏兵器,但是重组后的利刃更为坚固,即使被打出了裂纹也会立刻修复,恐怖的反应速度和恢复力,愈发熟练的技巧和掌握力,再加上本就超出人类不知多少的速度、耐力和力量,M扪心自问,这真的是自己能够打败的对手吗? 渐渐地,M好似体力渐渐耗尽一般,手上的动作愈发迟缓,攻击的精确度不断下滑,开始做出了格挡动作,双方已是攻守易势,在激战了一会后M更是不堪,甚至连防御都已是漏洞百出,身上不断被划出一道道血口。黑影知道,机会来了,“它”突然加重了力度,狠狠地打在长棍上,巨大的力道让M双手颤抖,兵器几乎脱手而出!就在M咬牙坚持时,漆黑的利刃骤然化形,刀刃解体化作无数触须如同藤蔓般死死地固定住了M,另一只手上的利刃趁机向着空门大开的M狠狠刺去。 结束了。“结束了。” 毫无征兆的,就在黑影的攻击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它”浑身上下猛地一震,先是身体如同蛇一般不自然地扭动着,然后无数的空洞伴随着宛如爆炸般的轰鸣声在“它”全身暴起,直接让“它”生生解体,构成身体的黑色物质好像水滴般四散开来,洒满地面。黑影残留的脑袋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声,“它”尝试着重组自己的身体,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再生了。 “尽管很有趣,但是,这就是人类的胜利啊。”M恢复了轻松的模样,身上的伤口也在一瞬间愈合了,“你我的实力本就是云泥之别,但若是直接碾压你的话,不就是愧对“暗生子”这一名号了吗,所以我就陪你多玩玩吧。”他蹲在那颗还在不断蠕动着脑袋面前耐心地解释道:“你肯定很不甘心吧,胜利在望的时候被击败,不过这一切就在我第一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对付再生类的敌人我还是很有心得的,那便是“崩溃”,如果构成你身体最基本的结构都被破坏,感应不到身体其他的部分,那么再生也就不可能实现了。我的每一次攻击,都巧妙地给你留下了不易察觉的暗劲,每一次你重组改造身体的时候,都是在将我的力量逐渐遍布全身,就这样当到达了临界点时,你就会“爆炸”了,现在的你恐怕连分子结构都被瓦解了吧。”“可……恨……”黑影在发出满是不甘的声音后,便开始溶解了。“啧啧,若你是人的话,倒不失为好对手。”M站起身来,回头看向那个巨大的卵,“那么,既然最后的忠仆也完蛋了,就得让主仆团聚了!”长棍如电,深深地刺了进去,血水立刻顺着伤口喷溅而出,在一阵剧烈的挣扎后卵开始渐渐分解,血rou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溶解,渐渐露出了里面的原貌。就在这时,M意识到了不对。
“空的!”当巨卵如同盛开般露出里面的场景时,M顿感不妙,巨大的卵房中竟然空无一物,只有一具死去了不知多久的人类尸体!被骗了!就在此时,整个神殿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低沉的咆哮声从M脚下响起,主人终究还是被唤醒了。 “该死的!”M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不仅仅被假卵给欺骗,而且还亲手加速了孵化的过程。“暗生子”,真不愧是连上一个文明都忌惮的存在,他这时才发现,那些被打散的身体碎片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回归了“它”的主人了吧?他在神殿崩塌前冲了出去,此时他所看到的的景象进一步验证了他的猜想。 遍布周围的黑色海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它们正在被快速地吸入神殿之中。果然!外面的肌rou组织只是幌子,这些“暗质”才是输送能量和养分的关键,不出预料的话联合体和帝国的人都已经完蛋了吧。M怒极反笑,他这才意识到了这里主人的手段。 通过不知名的方式吸引外界注意,利用此地的特点尽可能招来强者,那些攻击他们的兽潮应该也是诱饵吧?即使死去也可以被回收源质,还可以消耗了人类的体力,然后再利用暗质的特殊性去猎杀上岛的人类,最后反哺自身,暗质和暗生子既是守卫和部下,也是必定被吞噬的“养分”,好手段,真是好手段。M知道自己错的离谱,这里沉睡的不是古神,应该是当初那场实验的成果,在看到暗质的第一时间他就该意识到,结果还是懈怠了吗?M屹立在一根立柱顶端,静静地注视着一个未知生物的苏醒。 出乎意料的平静。在最开始的咆哮和sao动后,神殿恢复了常态,只有那些暗质彻底消失了,应该是全部被吸收了吧。过了一会,从神殿走出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男孩,长相清秀,弱不禁风。不,这一切都是表面,M死死地盯着男孩的胸口,只见一道宛如利爪般的印记浮现在那里,上面流动着诡异的黑紫色光芒,果不其然,当年的计划和实验还是成功了吗?他是怎么活过这十年的?又是怎么布下如此大局的?无数的疑问充斥着M的内心。 “……”男孩抬起头来,睁开了双眼,一双冰冷的眸子注视着这个男人,暗金色的光辉在其中涌动,他慢慢地举起右手,指向了M的方向。 “???”M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刚刚跃起脚下的立柱立刻解体,坚不可摧的金属柱身化为无数的碎片索索下落。这个时候借助着微光M才发现了端倪,以男孩的身体为中心,地面上的影子仿佛活过来般在疯狂地躁动,所有被影子覆盖的建筑都在顷刻间崩坏开来,他能cao纵阴影?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下一刻面前的阴影中突然爆发出无数黑色的触须要将他死死地缠住,M身手敏捷,如同飞鸟般在触须的缝隙间穿行,落在了另一边的立柱上。 “暗质,是被吸收了,还是他身体的一部分?”M大感棘手,刚刚的攻击明显是暗质,再加上cao纵阴影的能力,是融合成功了吗?他不禁苦笑起来,本来只是想收拾收拾一些旧日残渣,然后在干干考古的活,没想到竟碰上了这么个怪物,而且那双眼睛……挥之不去的暗金色实在让他放不下去。“没办法了!”他将手中的长棍狠狠地插在了地上,“各位,助我一臂之力!”M双手合十,口中念道:“紧闭洞门,静诵‘黄庭’三两卷;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封神,开!” 男孩看向身上金光涌动、人影绰绰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他迈步走去,阴影如同台阶般在他的脚下化作阶梯,无数黑暗的利刃在他背后蓄势待发,黑暗在慢慢沾染整个空间,此时此刻他仿佛黑暗的神明,即将扼杀无知的凡人。一场大战就此拉开。 没有人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突然袭来的海啸毁灭了整个联合体的舰队,帝国的潜艇也在海底火山的爆发中化为乌有,这次各方登岛唯一的幸存者只有提前撤走的东方诸人,但还是有人发觉了些什么。 罗马,正在接受无数信徒礼拜的教宗缓缓起身,黄金面具之下的面孔上多出了一丝疑惑。 圣彼得堡,沙皇摘下眼睛放下手中的书籍来到窗前,沉默地注视着窗外飘飞的大雪。 新纽约,死神心有所感来到学院的高处,透过高楼大夏和车水马龙看向了那片记忆中的海域。 东方,盘坐在地的黑发男子抬起头来,看向了有了一丝波动的金色天空,沉睡中的他也感受到了吗? 同一时间世界上所有顶尖的强者都是心中有感。风中传来了血腥的味道,天地交汇处有乌云飘过,战争的号角隐隐作响,停滞的齿轮开始转动,相持的时代似乎就要结束了,时代的变革,悄然到来。 而在这片迷失的古城中,在一片废墟之中,浑身浴血、高举兵器的男人正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犹豫将会给未来带来怎样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