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南市码头停靠着一艘楼船,一艘货船,皆挂有常字旗号。一群汉子正有序地往船上抬运货物。一边站了好几个人,围在一起说着话。 司马恺的马车到达码头,见几人已在,连忙下车,迎过去:“元闵!诸位!怎来得如此早?” 司马胥哼哼两声:“你以为都如你一般心大。你的那些物什正在装船,就差你这个人没搬上去了!” 司马恺摸摸鼻子,嘻嘻地说:“辛苦元闵了。” 司马胥看着从后面马车上,袅袅娉娉走下数十个异域美女,身着各色异域服饰,面纱敷面,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说你去哪里找的这么多美人?” 司马恺也看过去,觉得画面甚美,得意地回答:“姑母所赠。” “暴殄天物!”司马胥咬牙切齿地凑近他,在他耳边嘀咕:“你要敢在她面前现眼,你就死定了!” 司马恺一手推开司马胥,一手擦着自己的耳朵,挑眉做戏地看向他:“哎!别靠那么近啊。要是被美人误会了,我可要伤心了。” 司马胥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吴雄娶妻,我脱不开身。不然,我非得同去。” 司马恺看着他嗤嗤地笑起来,摇着头,拍着他肩膀,以长辈的语气劝道:“憨子,咋长不大呢?” 司马胥拍掉肩膀的手,示意他到一边僻静处说话。 司马恺跟着过去,见周围没人:“甚事?” 司马胥递给他一张纸条。他接过,看了之后,将纸条放入袖中,对司马胥点点头:“知道了。待吴雄走后,你来东海吗?我在琅琊等你。” “不了!”司马胥有些惆怅地望向洛水,见岸边有都水台刻划的枯水线,已露出水面,“你回东海是对的。祖父也备了些仪礼给王叔,都搬上船了。你们万事小心……洛都有我照应!” 司马恺和他并肩面水而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司马胥略点头,轻声说道:“保重。” 船行离埠,司马恺看着司马胥伫立岸边的身影,有些不舍。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回到船舱。舱内装饰奢华,样样摆件精心,鎏金错银。案上摆放着茶水、果子、点心。刚才的惆怅转而一扫而光,他喃喃道:“不愧是关中土豪,这船坐得舒服!” 伸个懒腰,他走到塌前,刚想躺上去舒展四肢,转了转眼珠,瞄向一旁的侍卫,嬉笑着对门外的亲卫吩咐:“来人,去给小王召唤两个异域美女来。旅程漫漫,斯人孤寂,幸有美人相伴!嘿嘿……” 亲卫领命而去。 司马恺坐下,摆弄着案上的茶具。 “司南兄,坐吧!”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身后侍卫没有理他,只是走到舱门前等候。 司马恺见状摇了摇头,撇撇嘴,嫌弃地念道:“司南兄,没见过像你这样宠女人的。当心女人爬到你头上去……” “小王爷,好大的架子啊?”一个声音从舱门传来。 司马恺一惊,提茶壶的手一抖,抬眼一看,见梧桐和千山二人正站在门前。 “哪里的话!”司马恺起身,连忙将二人引到案前,用力瞪了一眼司南,笑嘻嘻地看向梧桐说道:“梧桐是贵客。怎敢怠慢?” 司南跟在梧桐身后落座,坐于梧桐身侧。 司马恺为几人送茶送点心,一番忙碌后,把司马胥给他的纸条交给了梧桐。 看着纸条,梧桐皱起眉头,脸色凝重起来。 司南见状,问道:“怎么了?” 梧桐把纸条递给司南。 司马恺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说道:“朝中地动急报,并非来于凉州,而是来于长安。原本是长安兆的急奏,所奏乃雍州郡县无碍。且地动发于何处,损毁程度,仍然不知。依照长安兆的判断,应是秦凉一带。长安兆已遣人往西查探。” “既然不知何处地动,为何杨氏要改为武威呢?”千山有些不解。 “凉州已经出事了!”梧桐叹道。 千山面色一变,想起家主的安排,只怕行令无法及时传到。关鸠他们也不知如何了? “据我所知,吴必伦之子完婚后,会出走漠北”,司马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梧桐、司南的神色,“漠北边军的主将是冯是楚吧?当年的征虏右将军?” 梧桐嘴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盯着司马恺:“小王爷想试探什么?” “吴必伦是他的人吧?”司马恺也不藏着掖着了,挑明而言:“吴必伦已往凉州,遣两子往漠北。是不是过些时候,其夫人和次子也会不见了?杨懿让吴必伦使凉州,就是去探路的吧?可是凉州生变,消息已闭,他不知局势,才让吴必伦前去,仅带百人。”
“小王爷都知道如此清楚了,何问梧桐呢?”梧桐好笑。 司马恺转头看向司南,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态,笑着问道:“司南兄,你我情如兄弟。我怎不知你的字呢?以名相称,太不亲近了。” 司南看着他,回道:“司南无亲缘长辈,无人取字。” 司马恺愣了一下,摇头晃脑地想了想:“至交好友也可赠字。我赠司南兄一字‘衡岳’,如何?” “指衡岳以镇野,目川龙而带坰”,梧桐笑了笑,“你到底知道多少?” “先太子之嫡长子,生来聪敏,先帝甚爱重。子三岁得封,锡土庐陵一带,封号庐陵王。世人多称其为太孙‘庐王’”,司马恺脸带悲色,回忆着,“可惜殇于东宫之火。说起来,我与他并未见过,只听父王谈及过,只叹可惜。” 梧桐听言,神色微动:“已是旧事,何必再谈。‘衡岳’甚好!” 一片黑幕中,只船上有着几点灯火。四下寂静中,只听得水流漱漱声。梧桐身披外衣起身。千山警醒,想要跟随,梧桐却不让。走出舱室,呼吸着洛水的泥沙之气,梧桐方才镇定下来。 船头和两侧有船夫持竿而守,也有侍卫巡夜。 “水还可行?”梧桐走近船头,见两船夫守竿而立。 “见过贵人”,其中一船夫回道:“还可行,就是水浅了些。我俩守竿,防着撞到河底的石头。” “恩”,梧桐沉声道:“辛苦了。” 梧桐独自走到一边,盯着前方神思。她每日让自己忙碌无暇,累极而眠。不知是因昨日听闻司马恺提起旧事,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她喊着身下的阿兄,可是阿兄的脑袋已垂在水里。不管她怎么哭喊,都无人答应。她看着头顶的井口,只记得那里有棵梧桐树。她和阿兄还曾在那里玩耍嬉闹……阿兄的最后一句话是:“媛媛不哭,媛媛要活下去”。是她害死了阿兄,为什么活着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