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庞然大物

    到了家，前院和屋里的灯黑着，后院的灯光投过厨房窗户静静的洒在冰冷的灶台上，家里已经多久没正式开火做过饭了，晚餐要么就是路边的大饼包子，要么就是方便面，只有父亲回家才会开火做饭。母亲好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永远都在后院忙碌。静文放下书包走进后院，母亲正在昏暗的灯光下挤牛奶，她弯腰坐在一个小小的木板凳上，脸靠在奶牛的身上，胳膊用力伸向那只庞然大物身下上下挥动，随着手臂摇摆的节奏，细细的牛奶顺着她的手心滋出，像一支支离弦的箭，一前一后轮番消失在那个似乎比她还大的牛奶桶里。翻出了一撮撮泡沫，然后慢慢消失。

    一头牛挤完，母亲吃力的直起腰来，将牛奶慢慢挪到另外一头牛身下，搬起板凳坐定继续挤奶，静文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原来母亲并不在乎她几点回家，去干了什么，跟谁在一起，有没有吃饭。她没有出声，转身回屋洗漱完睡觉。这是第一次，静文没有写作业，故意的。

    这一夜静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心里不知为何烦躁不安，她想起她从来不敢在棋子儿她们面前聊起她的家庭，因为有次棋子儿说小眼镜儿的每件衣服都是美元买的，差不多100一件，开始她不知道一美元是多少钱，只知道自己的衣服都是百货商场小摊上十几块钱砍价买来的。后来问了王瑶，才知道一美元能换人民币8块多。她震惊了，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家庭会用父母一个月的工资买一件衣服。

    她也不敢接受棋子儿她们周末的邀约，总是借口要上补习班，要去奶奶家，其实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请。渐渐的，她跟棋子儿生分了，同学们明里暗里指责棋子儿这个小团体不厚道，孤立静文，但也没有别的小团体愿意接纳静文，棋子儿面对三番五次拒绝的静文无可奈何，也便知趣的不再理她。这下她彻彻底底的变了孤家寡人，迫切的想回家找个安慰，却发现那两个庞然大物占据了母亲的整个世界，那个被称作避风港的家，此时冷冷清清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第二天一早静文昏头涨脑的起床，洗了把脸胡乱塞了两口面包牛奶就去上学了，看到全是穿校服的学生她才想起来，昨天办主任三令五申今天有领导检查，课间cao必须全体学生穿校服。静文居然忘的一干二净。静文惴惴不安的走到座位做好，看到班主任拿了套校服喊一个没穿校服的同学：“刘昭，你妈给你送过来的校服。”静文赶忙走过去，问班主任借办公室电话给家里打过去。

    电话铃响了很久，那边传来母亲带着微微喘息的声音，问她怎么了，静文说忘穿校服想让母亲帮忙送过来，母亲的口气一下子变得烦躁起来：“我哪有时间，奶还没挤完，中午的料还没拌，你自己回来拿。”静文在安静的办公室小心翼翼的求母亲：“求求您了，第二节课间cao要用，我回去来不及。”母亲似乎更生气了：“你来不及我就来得及？你自己没长脑子怪谁？我一天天就伺候你吗？你懂点人事不懂啊？”静文急的满脸通红，窘迫之色似乎要随着汗滴下来：“妈，求你了，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母亲在那头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静文只得讪讪的放下电话回班。

    静文坐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同学中间惴惴不安的撑完了两节课，还好第二节课大家出门做课间cao的时候班主任在门口给静文递来了她的校服。静文去卫生间换上，做完了课间cao。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让课代表把没交作业的同学留下，静文的出现让班主任有些意外，问她怎么回事，静文借口说昨天晚上家里停电没有办法写作业，班主任念她是初犯，留下来把作业补完便放她走了，出来时她看到几个家长在外面等，脸上都写满了无奈，她不知道如果老师喊了母亲，母亲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来学校。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饲料倒进了牛槽准备搬板凳挤牛奶，静文走到旁边想跟母亲就今天的校服事件认个错，母亲看到她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是不是要我死了你们才甘心，我早上四点就起来伺候这两头牛，早上刚把奶送去奶站想喘口气，催命似的让我给你送校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我是你们同学她妈不用上班不用干活天天在家闲着？”静文觉得很委屈，自己明明是来道歉的，为什么连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她抬头看着母亲，她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沾满了饲料，拎着牛奶桶的手上全是细细的口子，粗砺的像冬天山上的枯树枝，贴满了膏药和创可贴。静文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转身回屋去了。

    静文不知道为何曾经温柔的母亲现在变得如此蛮横无理，她见过棋子儿妈，身材高挑打扮时髦，接棋子儿和小尾巴放学的时候，用那双保养的很好的手温柔抚摸她们的脸和头发，眼里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忘穿校服，送校服，没写完作业，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