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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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井率带着曹良躲在一棵老柳树下等待第二波前哨。 因为此时如果开枪,后面的鬼子肯定不会继续前进。 果然,十分钟后,又一队五个日本兵大步走来。 曹良替代了老皮匠补刀的角色。 曹良学过功夫,下刀又准又狠,带着他井率感觉轻松了很多。 此时的月亮在没有一丝云的遮掩下,又亮又圆。 五人倒下后,曹良迅速各补了一刀。 缓坡上立刻下来十个人,把尸体直接抬到了坡后。 井率担心会有第三波前哨,和曹良继续在坡下守候。 直到看见影影绰绰数十个身影,他们才悄无声息地回到坡上。 这一仗,毫无悬念地胜了。 大概鬼子自在中国境内长驱直入后顺利的昏了头脑,扔下十几具尸体后迅速后撤。 天,就快亮了。 井率果断带队往回与师部汇合。 听完井率的报告,师部立即与上级联系,继续往前,只能钻进鬼子的口袋里。 于是,他们返回泗洪,从北面绕到目的地。 认识老皮匠第一天,就知道老皮匠怀里有两块皮子。 他说那是猛象皮,因为猛象基本灭绝,所以那两块皮子极其珍贵。 他说猛象皮夏凉冬暖,上千年也不会腐烂。 相处久了,两人之间更像父子。 老皮匠是有一次机会可以返乡的。 旅长下来视察,看见了满脸皱纹的老皮匠,动了恻隐之心:“都这么大年纪了,干脆回家去吧,给你一笔安家费。” 老皮匠看看井率,井率也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井率知道,老皮匠早就没家了。 老皮匠家里有三个弟兄,按照国民党军队“三抽一”(即一家子女中有三个儿子以上的,必须有一个去当兵),他三弟弟被抽中了。 三弟有哮喘,自小连山都没进过,因为他随时会咳嗽,根本打不着猎物。 所以,自以为是老猎手,见多识广的老皮匠顶替了弟弟。 几年前队伍打到老家,他跑回家一趟。 才知道三弟后来加入了共产党,被国民党活活烧死后,父母、二弟、包括三弟刚满周岁的儿子一家十几口人都被活埋了。 有一次,老皮匠问井率:“要是不打仗了,你想干点啥?” 井率脱口道:“我想做一个白天普普通通,晚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侠客!” 老皮匠嘿嘿笑了:“好像戏文里有这样的故事。” 井率也笑:“不过,得有个面罩啥的,不能让人认出我来啊?” 老皮匠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那以后,井率就发现,喜欢赖在自己房间里的老皮匠常常拿着刻刀在猛象皮上精雕细琢,还常常盯着自己打量。 他开始还以为老皮匠是想给自己冬天暖肚子夏天当枕头的猛象皮刻上自己的肖像,瞄过几眼,感觉不像。 十一月中旬,团里接到任务,拦截日军派往长沙城的增援。 这一仗,是井率最想遗忘的记忆。 他的先锋连在鬼子不下十次的连续炮击之后,死伤过半。 他知道,炮击一旦停止,就算现在全连完好,这个阻击也只能是失败。 既然一百个人和十个人是一样的效果,他就只留下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个人继续阻击,其他三十多人,留下武器弹药后,他用枪口逼迫他们去汇合大部队了。 鬼子的炮弹一直轰到傍晚。 井率忍住剧烈的头痛,抖落覆盖在身上厚厚的尘土,焦土之上,除了他,再没有活动的身影。 他也懒得再去焦土里扒弹药了,反正自己身上还有两颗手雷。 “连长,你,没事儿吧?”井率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会是老皮匠,他亲眼看着他和那三十多人一起离开的壕沟。 自己的脑袋一定被雨点般的炮弹震坏了,说不出的难受让他只想拿刀用力劈砍,似乎只有那样,难受劲儿才能缓解。 “连长......”又是一声微弱的呼唤。 他看见一堆土在动,爬过去用手扒开土,真的是老皮匠。 他蒙了,一时不确定自己让那三十人汇合大部队是真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你怎么在这儿,你没走吗?”他试图拉起老皮匠,手触碰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如血残阳下,他看见老皮匠的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没有了。 本抱着必死之心的井率,因为老皮匠,想要活下去。 他毫不迟疑地背起老皮匠消失在淡淡的夕阳薄暮中。 在一片小松树林里,他放下老皮匠,自己也瘫倒在他身边。 喘息了好一阵子,他才摸出水壶,往老皮匠嘴里灌水。 老皮匠咳了几声,灌进去的水混着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井率把衬衣最干净的一块撕成条儿,把老皮匠伤口紧紧包扎住,以防血流得太快。 “你,包它啥用,你打算,带着我,去哪儿?”老皮匠笑着问。 是啊,去哪儿,部队在哪儿,战地医院又在哪儿? 老皮匠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你的面具,以后,戴着他,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井率打开布包,展开猛象皮一看,是两张面具。 一张满是疤痕,一张灰白灰白的,像一个痨病鬼。 他拿起一张戴上,刚刚好。 他这才明白,老皮匠边刻边打量自己,是在目测自己五官的间距。 他这时才明白,曹良他们抢去玩儿时他急声厉色地阻止,是因为这面具只属于自己。 他把布包再度包好,塞进随身的挎包里。 安静地躺在老皮匠身边,用脸贴着他的肩膀:“叔,你疼不?” 老皮匠艰难地喘息着:“不,不疼,我说疼,怕你用刀,弄死我,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井率用力揉着他的胳膊:“这样疼得是不是好一点儿?” 老皮匠没做声,良久,他说:“别埋我,省点力气,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去找你二爷爷......” 井率一直揉着他的胳膊:“叔,我家以前是大户,我住在井家庄,我爷爷叫井安澜,后来,一个国军的长官看中了我家的庄园,想征做兵营,我爷爷不肯。没多久,就来了百十号山匪血洗了井家庄。都死了,就活下了我和二爷爷,还有老舅,那年,我刚满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