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眼神

    风雪和枪炮在一夜的喧嚣之后重归宁静。

    赛鲁特的身体很强壮,只花了不到半个上午就把班布克背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镇里。

    半个月前赛鲁特从这儿出发时,这儿还是个宁静的小镇,除了连里战友们训练时的哨声和连指挥部的几辆汽车外再没有别的声音能打破这里祥和安宁的气息。

    可现在镇子上满是来往的军车,匆忙奔跑着的传令兵,从前线用卡车载回来的伤兵——以及用白布盖着的死者。

    积满了雪的土路被人踩马踏车碾,变成了狼藉的泥潭。

    被踩化的雪水一会儿不注意就凝结成了肮脏而浑浊的冰。

    湿滑的冰和黏腻的黑泥让行走变成了一件危险而困难的事情。

    赛鲁特还记得早些年常常有酒鬼喝多了走这样的路被摔断了腿。

    镇口的哨兵见赛鲁特背着个伤员过来,连忙把他拦住。

    “哪个部队的?”

    “第七集团军六师三团一连士兵赛鲁特。”

    “边防七师二团三连士兵班布克。”

    “证件呢?”

    赛鲁特把自己的兵牌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哨兵,又帮着背上的班布克把兵牌取下来。

    “给,我们的兵牌。”

    哨兵接过兵牌看了看,还给二人:“进去吧。”

    赛鲁特感谢地点了点头,临进门前他回头问道:“同志,劳烦问一下,您知道我们一连现在在哪儿吗?之前驻扎在这个镇子的。”

    “一连?”哨兵挑了挑眉毛:“一连是最早上前线的,现在可能刚退下来吧,你去镇子南边的战地医院看看吧,估计都在那一带了。”

    “战地医院……”赛鲁特心里一紧:“谢谢您,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愉快?”哨兵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也希望你能过的愉快。”

    赛鲁特见哨兵情绪很差,也不再多嘴,轻轻把班布克背稳,径直往战地医院去。

    越是往镇里走,赛鲁特越能明白哨兵的情绪是为什么如此糟糕,他最后又为什么要这样讥讽赛鲁特。

    伤兵的数量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赛鲁特本以为战斗开始不需要一天,红军的铁骑就能碾碎乌戈尔人所有的抵抗——看起来,他错了,所有这样想的红军指挥官都想错了。

    还能走的轻伤员草草处理后便打着绷带离开了医院,迷茫地游荡在镇子里和战地医院外。

    重伤甚至残疾的士兵们在手术室外躺成一片,等待着救治。

    哀嚎和鲜血弥散在这片空地上,糟糕的泥泞和冰凌在此处也染上了几分血色。

    赛鲁特沉默地带着发起烧的班布克去伤兵营报了到。

    “粉碎性骨折啊……截肢吧,没有条件治。”已经失去意识的班布克躺在充当病床的木板上,没有听到医生给他下的判决,安详地像是在火炉边午睡。

    可赛鲁特却不想自己刚认识不久的兄弟就此成为残疾人。

    班布克还想继续骑马呢。

    “医生,真的不能保住腿吗?他还年轻啊!”

    医生抬眼看了看赛鲁特,用某种熟悉的眼神静静地望着他。

    “下一个。”

    他毫不留情地走向了班布克身边的另一位伤员。

    赛鲁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来了医生的眼神在哪里见过了。

    这样的眼神他在镇口哨兵的眼睛里见过,他在咆哮着带头冲锋的政委眼睛里见过,他在那个被他用刺刀捅穿了胸口的白鬼子指挥官的眼睛里见过。

    在昨天晚上,赛鲁特举枪对准班布克时,班布克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也是这样的眼神。

    淡漠,疏离,冰冷。

    这是和死神跳贴面舞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赛鲁特在班布克的床板边坐下,饥饿、干渴,以及遍布浑身上下的疼痛与疲倦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无力支撑。

    拿着骨锯的护士和一个穿着军官制服的黑发男子朝他走来。

    是来给班布克截肢的还是来抓逃兵的……?

    赛鲁特已经没法知道了。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趴在单薄的木板上。

    放下骨锯的符离摘掉口罩,恼怒地拍了一下马一楼。

    “非得我穿这个衣服吗?”

    穿着军官制服看起来潇洒无比的马一楼连忙讨饶:“我个子大点,不太好穿这个嘛!”

    听得马一楼解释,符离气消些许。

    可片刻之后又立刻反应过来:“你都能变出烟和躺椅,还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套衣服来,你说你没法调整自己的身高?我看你就是成心捉弄我!”

    被识破了jian计的马一楼讪笑着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幻境,变回原来的白衬衫与黑西装。

    周围人来人往的战地医院对这两个奇装异服的家伙却全当空气,完全无视了两个人奇怪的言行举止。

    “好了,这场演出也该结束了。”马一楼打了个响指,整个世界开始凝滞,坍缩,最后只剩下他们容身的方寸之地。

    躺在床板上的班布克此时却好巧不巧地恢复了意识。

    “赛……赛鲁特?”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却看不到赛鲁特的人影。

    “请代我向赛鲁特问好。”还没等他对身边站着的陌生人发问,马一楼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手枪,一枪打爆了班布克的脑袋。

    中枪的班布克并没有飙射出鲜血和脑花,而是凭空炸开,变成了一团青色的雾气。

    “唉!?”符离的惊呼还没说出口,就只见马一楼调转枪口把沉睡着的赛鲁特也崩碎成了一团苍黄色的雾气。

    “你小子世面也见过不少了,别一惊一乍的。”马一楼潇洒地转了转枪,收进西装内侧的武装带。

    “大师兄你这是……?”

    “班布克其实不是发烧昏迷了,赛鲁特也不是累了。”马一楼摊了摊手:“黄粱一梦里的他们是他们,又不是他们,本质上是互相纠缠的两个灵魂所展开的领域,而我施的术法只是对灵魂本身心像进行的一点小小展开。”

    “他们连续失去意识,其实是因为纠缠着的灵魂发生了共鸣,有了结合的趋向,所以我才帮他们一把。”

    “唔……”符离挠了挠脑袋,沉思良久。

    “没懂!”

    马一楼一拍脑门。

    “我就知道你小子离了本能修炼就变成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