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中元2
翌日一早,韩琅去了衙门,贺一九也没去街上摆摊,直接叫手下人逮人去了。【】樂文小說|不出两个时辰,一排“匠人”齐刷刷地出现在他面前,贺一九挨个审问一番,当即苦了脸,因为没人见过韩琅的夜明珠。 这帮人的分寸他还是知道的,本来就是一群没什么脑子的混混,得罪了贺一九就等于败坏了自己的营生,在安平混不下去,他们才不会干这种亏本买卖。 贺一九寻思着,莫非有人动了歪念头,不把贺爷放在眼里了?自从上回有人造反,他就吸取了教训处处留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反水这事儿他早早就能觉察到迹象,没道理突然发生在现在。 那就是外面人做的了。 这帮“匠人”也这么说:“贺爷,咱们每天安平来来往往这多人,真说不好是谁干的呀。” “连贺爷的人都敢偷,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就是!不知道安平就贺爷最大么!” “削了他去!”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贺一九见他们越吵越来劲儿,没好气道,“这几天见着生人就盯着点,没别的事了,你们滚吧。” 一堆喽啰点头哈腰一番,顿时作鸟兽散。这时那个叫赖头的又冒出来了,见贺一九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道:“贺爷,要不,去鬼市上瞧瞧?” “用得着你提醒么,”贺一九在气头上,说话自然带了一股子邪火,“我瞧也只有那地方了,妈的,但愿还没脱手。” “不会的不会的,”赖头使劲摆手,“夜明珠这东西,没几个认识的,肯定以为是石头蛋子咧。” 贺一九知道他故意逗自己开心,无奈地骂了一句:“你这傻子。” 七月初的安平热得像在蒸笼里,直至傍晚时分才吹来一阵舒服的凉风。贺一九用袖子胡乱抹了脸上的汗,他为了这夜明珠大动干戈,差人把全镇大大小小的帮派都问过来了,连当铺都没放过,可谁都没见过这东西。看来真如赖头所说,只能去鬼市上找了。 鬼市其实就是黑市,并不是志怪小说当中吓唬人的玩意儿,深夜才开,因此得名。里头许多货物来源不明,真假掺半,人与人之间摸黑交易,就连议价都是于袖中示意,渐渐变成“匠人”销赃之地。贺一九以前经常去,今年以来他只做骗人生意之后,就不怎么和鬼市打交道了。 贺一九看了看天色,觉得有些晚了,估计韩琅已在家等自己,先回去同他商议吧。刚走到家门前,他看见屋里亮着灯,就直接把门一推大声叫道:“哎!一天没消息,累死我了--呃?” 韩琅的确在家中,可自己惯用的那把椅子上还坐着另一个陌生男人,三十多岁,脸堂黝黑,留了一把山羊胡子。这、这是谁……? 竟然一声不响就进了自己家? 韩琅和那陌生男人也被他这洪亮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三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韩琅打破僵局,起身先指向了贺一九:“表叔,这是我朋友,姓贺,我们住在一起。” 贺一九向他做了个揖,默默将人打量了几眼。慈眉善目,似乎还微微有些文弱,不像是太精明的人。这时韩琅又介绍那男人:“这位是我表叔,有事经过安平,所以来探望我。” 贺一九心里虽然疑问颇多,比如韩琅从来不提起自己还有亲戚,这会儿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但现在肯定是不能问的,他圆滑的个性再次起了作用,张口就道:“啊,原来是阿琅的亲人,刚才晚辈唐突了,多有冲撞,还请见谅。” “无碍无碍,贺公子无须多礼,”那表叔立刻回答,接着又看向韩琅,“原来这就是那一位,他搬来多久了?” 韩琅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有段时日了。” “这宅子倒还是老样子,一直没变。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七八年前呢。” 表叔说着,自然而然地在屋里闲逛起来,韩琅跟在后头,贺一九讪讪地站在大堂里,有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这时韩琅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没必要装了,他表叔知道两人的关系。 趁表叔逛到中庭时,韩琅抓过贺一九,压低声音快速道:“他从韩家祖宅来的,那边的人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沈明归散出去的消息。” “我cao那个王八犊子--” “嘘--”韩琅急忙制止他骂下去,“你别乱想,我不会跟他回祖宅的。” 贺一九等的就是这句,不管这突然冒出来的表叔要做什么,只要韩琅不走,他就放心了。韩家人八成都看不上自己,这表叔也无视他的意思,反正他脸皮厚,可以假装不知道。 瞧,韩琅这不就可怜巴巴地劝自己来了么? “你去陪他吧,”贺一九善解人意,“需不需要我出去避一避?” “不用不用,”韩琅立刻拒绝,“搞那么夸张干什么,又不是偷情。” 贺一九笑了,正想亲他一口,就听见那表叔在天井里喊韩琅的名字。韩琅歉意地望他一眼,转身就跑了出去,留贺一九一人在原地叹了口气,觉得无处可去,就到伙房忙活晚饭去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得摆出一家之主的态度来。那表叔才是客,别闹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了。 晚饭时分,贺一九表现得极其镇定,而且相当识大体。一面与韩琅表叔说着客套话,一面不露声色地彰显自己在这间屋子里的地位。那表叔讶异地看了他几眼,可能在他眼里,贺一九就是个缠住他们未来家主的混混,双方就图个玩乐,没可能长久。但他这时发现贺一九不但举止得体,被自己连番无视也不见恼火,而且从眼神到动作,哪怕是下意识地伸手拂一拂韩琅肩上的灰尘都显得如此自然。韩琅也是,虽与自己谈着话,眼神却时不时询问般瞥向那人,仿佛在确认对方的意见。如此的信任和依赖,一般情人可都做不到的。 果然,他这侄子和他那表兄一样--特立独行,不随大流。难怪老爷子气急败坏地回去了,现在别说解继承家主了,韩琅愿不愿意帮他们解除诅咒都不知道。 真是愁人! 饭桌上的三人虽有说有笑,气氛也不至于尴尬,但各个都在打肚皮官司,多少话都闷在心里不往外讲。夜里韩琅收拾好屋子,把表叔安排在西厢住下了,贺一九照例和他挤一张床。两人这时才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看贺一九松了口气似的在床上伸懒腰,忍不住道:“委屈你了。” “这算什么,”贺一九大咧咧地摆手,“别闹得像给不了名分的小妾似的,咱俩自己清楚得了,他们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 韩琅仓促地笑笑:“我表叔和我父亲走得近,以前关系也不错。他虽然不支持我父亲的做法,但也不完全阻拦,背地里还给了我们一家一些帮助。” 贺一九一听就明白了:“所以韩家让他来劝你?” “毕竟,他也一同遭受鹘鸟诅咒……没几年能活了,”韩琅长叹一声,“他一直吃斋念佛,相信因果报应,他说不会强迫我,只希望我看在韩家血脉的份上做点什么。” 贺一九仔细回想,这才想起刚才韩琅表叔在饭桌上只动了素菜,原来是念佛之人么。可是他还是不大放心,追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韩琅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坚定:“我可以帮他们破除诅咒,但我不继承家业。” 贺一九看他这样子,只觉得越看越喜欢,把他揽过来讨了个绵长的吻:“行了,先不说这个。赶紧休息会儿,夜里带你去一趟鬼市。” “鬼市?”韩琅听说过那个地方,但没去过,“去那里做什么?” “找夜明珠。白天我查过了,不是手下人干的,估计是外头来的。不管是谁,最后肯定去鬼市销赃。” 韩琅点点头,接着就被贺一九摁在床上,被子也拉上了:“趁现在还早,赶紧睡会儿,一会儿我叫你。” 这一觉睡到了午夜时分,外头早已昏黑一片,连道路都隐匿在nongnong的夜幕里。贺一九和韩琅收拾妥当,偷偷出了门,一路走着不引人注意的羊肠小道,做贼一般溜到了城郊。据贺一九说,鬼市的位置经常会变,但为了躲开巡夜的守卫,都设在隐蔽之处。那地方是不点灯的,人与人摸黑交易,商品和钱财都看不清楚,所以买到假货收到□□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不过夜明珠可不一般,但愿还没被买走。”贺一九道。 “应该不会,这东西又贵又没什么用,就图个好看而已。” 两人一路小跑,贺一九在前面引路,死死攥着韩琅的手。他的手心很热,微微浸出一层汗,弄得韩琅莫名其妙有些心猿意马。幸亏是在晚上,没人注意到这两个手牵手狂奔的人,四周夜雾浓得像翻倒的泥浆,韩琅依稀听到前面有些微弱的谈话声,这时贺一九放慢脚步,对韩琅道:“到了。” 如同一滴墨水慢慢洇开,眼前渐渐出现几个朦胧的黑影,鬼鬼祟祟,交头接耳。果真是鬼市,一盏灯都没有。一群人聚集在空地上,也不见摆摊,就是一些人提着包袱站着,一些人游荡般走来走去。非得凑得近了、露出了买东西的意愿,提着包袱的人才会开口。他们也不多话,就凑上来把包袱展开,才能看见他卖什么东西。 贺一九便拉着韩琅一家一家地看。鬼市上的东西虽然不多,但琳琅满目,什么都有。韩琅看见了据说是自家院子里挖出来的古董,西北猎来的狐裘大氅,一盒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仙丹”,开价就是五十两。还有许多生活中常见的东西,笔墨纸砚,玉石,武器和首饰,唯独找不到他那颗夜明珠。 忽然一阵夜风袭来,瞬间带来一股寒冬腊月才有的凉意。正在这时,犹如涨潮一般,大风不断,浓厚的夜雾被吹开一角,渐渐露出清亮的月光来。“哎哟喂,怎么亮了。”鬼市中有人抱怨道,这群人要趁着黑夜弄虚作假,定然是不喜欢亮光的。 贺一九和韩琅都不在意,前者继续找寻夜明珠,后者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现月亮已是渐盈凸月。再仔细一想,这才意识到已经七月了,没几日便是十五。七月十五,鬼门关开,难怪夜里如此寒凉,阴气阵阵。 以往,中元前后这段日子是最难捱的。他天生阴阳眼,弥留世间的鬼魂最爱缠他,整个七月都不得安宁。可现在好多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事强了,还是贺一九这人专克孤魂野鬼? 看来今年可以好好过个中元,还能去祭拜一下父母,顺带介绍贺一九给他们认识。他原先还觉得自己会好好娶个媳妇呢,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生气…… 韩琅越想越远,心不在焉,被贺一九伸手在眼前晃了几晃:“发什么愣?” “快到中元了吧?”韩琅干脆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过几日你陪我去看看我父母。” 贺一九顿时明白过来,心里一暖,应道:“好。” 他们转遍了鬼市,始终找不到那颗遗失的夜明珠。韩琅已经起了放弃的念头,反正就是颗珠子,没有就没有吧。贺一九也安慰他说肯定再给他找一颗算做补偿。正当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后面走上来一个矮小的男子,捋了捋胡须呵呵笑道:“两位面生的很,也始终不买东西,想必是没挑到好货?” 韩琅正想说“我们打算走了”,贺一九拉住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朝那男子道:“意思是你有好货喽?” 那人点点头,比了个“请”的姿势:“是不是好货,还得二位爷说了算。” 贺一九低骂了一句少废话,领着韩琅大踏步地跟着那男人走去。对方一直在前面引路,将两人带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中。时值夏季,雨水充沛,这巷子又背阴潮湿,地上积了好几滩发臭的污水,深的地方几乎漫进了鞋面。两人皱着眉,一言不发地走了差不多半刻钟,最前面的男人终于停下来了。 “二位爷,到了。”他站在台阶上对两人说,背后是幢废弃的木屋。贺一九和韩琅站在下面,谁都没用率先入内的念头,那男人看他们不信任自己,再度谄媚一笑,“这不不愿意让二位爷站在臭水沟里头嘛,里头遮风挡雨,舒爽得很。” “你自己享受去吧,”贺一九冷冷道,“要么东西拿来,要么你滚。” 男人这才回身进去了,拖出来一个麻袋,直接摊开放在了台阶上。月色正亮,将每件东西都照得分明,韩琅一眼就看见了藏在一个香炉后头的夜明珠,刚想伸手去拿,却被男人拦住。 “这货不错吧,嘿嘿,”那人摁着他的手腕,露出两颗参差不齐的门牙,“想要,那先开个价。” 韩琅咬牙切齿,想说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可他也知道,跟这种鬼市上老油条打交道大意不得,他们狡猾得像泥鳅一样,抓都抓不住。 还没等韩琅开口,贺一九已抢先道:“十两。” “阁下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对方不乐意了,“您看看这质地,这光泽,这可是上好的夜明珠啊!” “少他妈废话,把你那哄傻子的一套收回去,”贺一九踏前一步,凌厉的威压逼得那人硬是把即将出口的反诘吞了回去,“你不会认不得老子是谁吧?” 那人眨巴着眼睛,犹疑了一会儿,才嗷的叫了一声:“哎哟,原来是贺爷啊!这鬼市黑灯瞎火实在看不清,没认出来,没认出来。” 说着,他挤出了一脸谄媚:“但是贺爷,鼠有鼠道,小的就吃这口饭的,你也不能……不能这样吧?小的今年给您上的血,可一分没少过。” 贺一九啐了口唾沫,再次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几乎把这矮个子压进了地里:“既然如此,那咱们商量商量。” “噢,哈哈,对对,有话好商量。” “多给你十两,你把这东西从哪来的,老老实实说出来。” “这……”矮个子满脸堆笑,伸着头瞥了瞥后头一言不发的韩琅,脑子转的飞快。看来是有人得罪了贺爷身后这位了,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看起来不太好惹。这种时候,识相的人最好赶紧撇清关系,不就是个夜明珠么,贱卖就贱卖了。 这么一想,这生意也不是太坏。他眼珠子提溜几下,对贺一九谄笑道:“那便如此,两位还请借一步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