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鬼村齐云2

    不知何时，乡间道路上泛起了黑色雾气，三尺开外人影就瞧不真切，遑论找出方向。

    一行人为避免走失，各自在腕上系了一道玲珑结，凭借着玲珑结发出的光亮互相辨认，在这黑雾之中兜兜转转，来到一个荒芜的古村口。

    走在前头的闻人相思发现了村口廖沉鱼留下的血迹，但不敢贸然闯入，奉行即刻会意，飞身下马，拔剑出鞘，将身前黑雾劈开了一条长道。

    闻人相思向着村中看去，炯炯有神的年轻脸庞，蓦地皱了起来。

    村子里黑压压的，原本的黄土路漆黑如墨，像是覆盖着厚厚一层被烧焦的土壤，但仔细一看，又不是土壤，更像是冷却凝固的血液。在那里，瓦片是漆黑的，水缸里的水是漆黑的，杂草是漆黑的，所有的树木也都是黑色的，它们尖锐而又狰狞的伸向天空，像是从最黑暗的炼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即便是在白天，也有一股浓重的黑色雾气笼罩着，使其终日不见天日。

    这黑雾，就是从这村子蔓延出来的，村子里怨气冲天，走到近处就会发现阵阵腥风扑面而来，令人闻之作呕。

    马儿瞬间失控，将闻人相思甩落，其余人纷纷下马，护公子周全，闻人相思怒从地上跃起，一剑斩杀了那匹白马，热腾腾的鲜血抛洒在地。

    顿时，脚下的土地开始颤抖翻滚，无数带着血色的黑气从中钻出，如饿兽一般嗷嗷怪叫，挤做一堆，地面上瞬间拱起一座小山来，黑气争相竞食，互相撕咬，洒在地上的血气被一抢而光，白马眨眼间成了一具死透的白骨，但凡沾上鲜血的石砾，全被撕成了碎末……

    然而一声声似有若无的鬼哭狼嚎，仍在地下深处源源不断的传出。

    它们争先恐后，恨不得要将闻人相思等人也一并吞入，只不过碍于他们身上的灵气，不敢靠近。

    闻人相思惊得呆了：“这，便是齐云村？”

    村口有块翻倒的牌匾，奉行上前踢了一脚，它翻过身来，上面赫然摆着几个大字：“齐云村”

    奉行道：“看来那猫妖是有意躲进这齐云村，公子，我们还追么？”

    闻人相思怎肯这样放弃，四下一看，道：“这里难道就没有其他活物了？”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些马儿早就惊得四散而逃，想安全一点进入齐云村，最好找个活物当诱饵。

    奉行往村口旁那座城隍庙看去，庙墙底下，蹲着一道傻不愣登的身影，道：“活人有一个。”

    见闻人相思点了点头，奉行快去快回，手中提着一个看傻眼了的菜头......

    “一个小丫头而已，放了她吧，我跟你们进去。”唐凌的声音自浓雾中传来。

    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奉行向公子低声耳语几句，不知说了甚么，闻人相思便下令将菜头放了。

    齐云村中是无止尽的黑暗，四周寸草不生，只有无所归处的孤魂。腥味扑鼻，像是有血水在地下不断翻涌......

    扶晟带着他们几人在城隍庙一住就是十几年，从未涉足其中，唐凌只晓得这是个鬼地方，扶晟在村子周边布下了阵法，活人不敢进，死鬼不能出。

    在扶晟没离开城隍庙之前，临近几个村子总还是有些烟火气的，扶晟一走，齐云村突然戾气暴涨，血腥味弥漫到周边村落。一到了晚上，各种各样的哭声此起彼伏，牲畜颤栗，鸡犬不宁，谁都不敢闭上眼睛睡觉，也不敢凝视黑暗，一闭上眼，黑暗中彷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看。

    能走的都走了，人们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唐凌此次回来，原本是打算将扶晟布下的阵法重新巩固，奈何他能耐有限，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在碰到这群人之前，他特地赶去邻村，想叫上廖沉鱼一块儿离开此地，去到别处谋生。

    只是没想到酒馆竟燃起了大火，那火在干燥的草屋之中随风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火舌无休止的向四周蔓延，所到之处，片瓦不存。

    唐凌还以为廖沉鱼在酒馆之中，闯入一看，火海中尽是一派凌乱之景，直到看见酒馆门口那一滩血迹，他才确定酒馆在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而廖沉鱼多半是受了重伤。

    他寻着血迹一路跑来，正巧碰上齐云村口这一行人也寻着血迹而来，没想到这群人打伤了廖沉鱼不说，现在还将菜头抓进去给那些恶鬼做祭食。

    唐凌心中咽不下这口气，跟他们一齐闯入齐云村，找到廖沉鱼是紧要的，除此之外，也能借机给他们一点教训。

    村子里漂着许多灰白色的飞絮，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的浮沉飘舞。这村子道路两旁原先种了许多枣树，现如今都成了黑色的焦木。整座村庄荒野墓园一般死气沉沉，枝头天空有老鸦密密麻麻的盘旋着，看到来人就发出怪叫，凄惨尖锐的嘶鸣声，极度磨人心智。

    “那些都是甚么鸟？”闻人相思问。

    “那些？”唐凌惊叹他居然连老鸦都不认得，便道，“据说，有些人死了，怨气就会化作此鸟，用最黑暗的瞳孔注视着那些世人，万世悲鸣，永不超生。”

    唐凌继续走着，每走一步，都叹一口气。

    奉行一拍他的后脑勺，道：“你干甚么唉声又叹气的？”

    唐凌愁眉苦脸的道：“几位兄弟有所不知，这鬼村的历史已有数十年，闹鬼闹得人心不安，周边百姓深受其害，搬离者十之八九，唯剩一些老弱病残在此惶惶度日。”他贼眉鼠眼的四下一望，压着嗓音道，“据说这村子已变成了鬼窟，与阴间地狱相连，故常有恶鬼出来寻人吃～～”

    奉行一听，自傲的扬起下巴，浑不在意的道：“纵是鬼村又能如何，我等皆是身怀异术之人，还怕它不成？”

    唐凌一听，显得更加忧心了：“大兄弟难道不知？！齐云地界早已是臭名在外，这十数年来，不少想在武林之中混出名堂的修道之人，都想来这儿露一手，江湖上早有传言，谁若是能平息齐云之中的阴戾之气，谁就能在江湖之中拥有一席之地。那些个修士啊纷纷前来。然这村中鬼怪厉害无比，从古至今竟无一人能活着出来。”

    奉行仍是不屑的道：“甚么不入流的东西，我们跟他们可不一样。”

    唐凌半信半疑的道：“哇，看样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说真的，倘若几位真能活着离开这儿，在下敬佩之极，再若能铲除这些魑魅魍魉，那更是功德无量，我想不但能在江湖声名大噪，这周遭百姓亦会对几位感恩戴德的。”起初见闻人相思手持之剑绝非凡品，当下又听奉行如是说，唐凌的好奇心被激起，不禁想套出这些人的来历。

    村子四周异乎寻常的阴冷，阵阵阴风打着旋儿，吹到人身上让人寒彻入骨，奉行冷不丁打了寒颤，道：“赶紧往前走，我们还有要事处理。”

    唐凌笑道：“大兄弟你莫不是怕了吧。”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又啧啧叹道，“想想也是，见你面貌平平，又是个弱冠后生，能有甚本领。既然没甚么本事，来这儿岂不是送死。”

    奉行颇为气恼，闻人相思按住他想要踹唐凌屁股的那只脚，暗暗捏了个诀，使了个障眼法，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唐凌回头一看，面上大惊，只见身后哪里还是个年轻公子，却是一座身穿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持玉笏，仙风道骨，超然脱俗，法相庄严的尊神。

    唐凌晃了晃眼，见他又恢复了本相，心道：“好小子，居然连玉皇大帝都敢糊弄。”不过见对方确实有点本事，遂又溜须拍马奉承一番，公子很是受用。

    唐凌砸砸嘴道：“哎呀，不过这齐云村中的鬼怪非同一般，想多少武林前辈胜券在握而来，却都丧命其中，看几位还是小心为好，万不能伤了自家根本。”他一边刻意渲染着齐云村的恐怖氛围，一边仔细留意着他们的动向。

    闻人相思撇了撇嘴：“那都不过是些无名之辈，无能之流罢了。”

    唐凌继续道：“非也非也，你可知那冰岛闻人氏？”

    公子顿时一怔，冰岛闻人氏，他又岂能不知，闻人氏天下闻名，弟子门人众多，百年前开山立派享誉仙门，至今无人企及，乃是德高望重的天下第一仙门。

    不过这小子提及闻人氏，想说甚么？

    公子与奉行互相看了一眼，就听唐凌如惊弓之鸟一般缩着脖子说：“我听说，当地官府为了平息此事，特去冰岛邀请过闻人弟子，但也不知何故，从未有冰岛弟子踏入此地，想来定是这村中鬼怪非同凡响，就连冰岛闻人氏都束手无策呢。不过或许也正因如此，才惹得那些修士前赴后继而来，谁若能拿下连冰岛都不想牵扯其中的案子，名利岂不是在一夕之间便唾手可得。”

    公子听后，却是不禁莞尔，他身侧跟随的一行人，脸上纷纷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身为冰岛弟子，他们从未听闻此事。

    奉行推了唐凌一把，一边催促他快走，边笑然：“小子，你居然敢在背后对闻人氏言语污蔑，出言不逊，小心祸从口出。”

    唐凌见唬这一行人不住，心下便更是好奇这几人的来历，像是对冰岛闻人氏很是恭维了解的模样。

    唐凌遂又违心的拍马屁道：“是是是，看几位兄弟气宇不凡，想必修为高深，说不好还是跺一跺脚也是能让整个江湖抖三抖的人物，我真是多心了。”

    果然，奉行经不住夸，当下便差点儿说漏了嘴：“你岂知，我们公子的辈分，那可比......”

    公子将其打住，奉行遂立马闭嘴。

    周围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一阵幽风吹得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几人开始不言不语的向前走着，忽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在头顶响起，几人顿时被吓得浑身一抖，奉行更是一不小心，滑倒在地，抬头一看，原来是树上的老鸦在叫。

    唐凌道：“这老鸦为人的怨气所化，是为不详之鸟，就喜欢落在阴气重的地方，所以人之将死时常有老鸦落在家中鸣叫。要是那老鸦歪着脖子盯着你看，那你多半也要有血光之灾了。”

    这些人当然都晓得老鸦长甚么样，但形状如此怪异，眼眸如此深冷的老鸦，却是谁都没见识过的，被那东西冷冷的盯着，多少心中泛怵。

    被这扁毛畜牲盯得久了，难免心生怒意，奉行低声咒骂了一句，谁料头上登时落下一滩污黑的秽物。他气不打一处来，自地上捡起一物便要向那老鸦打去，那老鸦却像是在几人面前凭空消失了一般！

    奉行只能自认倒霉，见公子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手中拿着的竟是一节枯骨。

    原来这周遭散落着满地的枯骨，藏在这浓黑的雾气之下，让人触目惊心。

    “你没事吧！你们都还好吧。”唐凌见一行人脸色苍白、神态异常，心中暗喜，悄悄问道。

    公子冷冷的道：“走吧，跟个畜牲计较甚么。”

    几人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

    不远处忽然传来异响，仔细听，会发现那是哀怨的哭泣声，但这四下荒无人影，哪来的哭泣声，然而这幽怨声却是越来越大，让人闻之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切之情，令人肝肠寸断，头疼欲裂。

    越往前走，各种哀怨声此起彼伏，如浪潮一般将他们几人紧紧包围，越感觉让人窒息，各种声音嗡嗡作响，唐凌感觉头似乎都快炸了，公子身侧两个定力差的，甚至已经晕倒在地。

    远处看着一棵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大树，到了近处一看，才发现枯丫上原来是密密麻麻的老鸦，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盯得人头皮发麻。

    唐凌停了下来，他预感再要往前走，那些老鸦就会冲下来，瞬间将自己啄得面目全非。

    奉行道：“怎么不继续走了？”

    唐凌道：“走不动，腿发软。”

    奉行上前一步到他身侧，道：“齐云山中有大妖出没，这村中的村民，便是被它害死的。”

    “怎么还有大妖？！”唐凌惊呼，“难道你们是来除妖的么？”

    奉行不怀好意的一笑：“没错，但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顺利斩除妖孽。这方圆百里的村民，都要感谢你才是。”他的手拍上唐凌的肩。

    突然，一把抓起他的胳膊，刀刃刚要在其掌心划下，却被早有准备的唐凌反手一扣，利刃划开了奉行自己的掌心。

    鲜血滴在地上，大地突然像裂开一般，黑气汹涌爬出，如白骨一般撑破地皮，爪子疯狂的抢夺着他的血液！

    那些老鸦也如闪电般扑抓下来，遮天盖地，日月无光。

    奉行尖叫起来，他跑到哪儿，哪里就会出现一堆黑气，卷着密密匝匝的黑鸟，像一道旋风将他包裹，奉行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着：“救命，救我，公子，救救我，啊！！啊！！！！”

    闻人相思手中不知何时握出了一把威风凛凛的青玉剑，却畏首畏尾的始终没有将剑拔出。一群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奉行的身影淹没在阴森森如厉鬼一般的黑气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的时间，唐凌就逃离了那群人，回头再看，奉行已成了一堆白骨，那拧着剑的闻人相思站在远处愤恨的瞪着他，冲他大吼：“你竟敢伤我冰岛弟子，你给我等着，你的死期不远了！！”

    唐凌朝他啐了口唾沫：“呸，还不知道谁先死呢，你不仁我不义，你们自求多福吧。”说罢扭头便跑，到了一处小巷口，地下突然窜出一只黑手，抓住他的脚腕将他往土里拉，他低头一看，原来方才划破奉行手掌时，他的血亦沾了一滴到自己的衣角。

    哪怕一丁点儿血的气息，这些亡灵都能闻到，他急忙掷出一张符，利爪见了符，却并未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要是被它抓出了血，那他的下场就跟奉行一样了。他又掷出去一张符，一张不够就再来一张，直到它碎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