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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陪伴

    月明登楼照人醒。更漏频数,孤寂轩窗映。素弦重抚曲无几,却将词牌红豆种。

    揉进相思暗香送。一枕凉痕,三叠空庭影。瘦尽灯花难脱怨,多情偏作无情弄。

    一把黍米抛出,落在湖中引起片片涟漪,鱼儿翻腾,争抢着黍米。

    “铁捕头!”

    招呼声打断了闲适,铁捕头蹲坐着,扭头观望。

    手下捕快提着一只口吐白沫的鸭子,说道:“一时寻不到猫狗,便用这鸭子试了试。属下喂了一勺豆花,鸭子扑腾须臾便毙了命,那豆花里的确有剧毒。”

    “嗯。”搓了搓手,铁捕头起身负手而行,手下小意缀后半步。

    矮壮的仵作快步行来,遥遥拱手:“捕头,小的查验过了。”

    “如何?”

    那仵作道:“厨娘刘陈氏脖颈有瘀伤,小的以为是有人趁其不备以棍棒击打后颈,待刘陈氏昏厥,再将其投入后园井中。”

    刘陈氏寻到了,却是后园井中。起初以为是畏罪投井,如今看来竟是被人灭了口。铁捕头觉得此案繁复,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寻了府中下人,逐个问询,看看刘陈氏与谁熟识……尤其是男子。”

    “是。”

    铁捕头踱步而行,绕过后园,从东路入得中路庭院,刚到二进院,便见柴房处安坐着一男子,身旁还趴伏着一只九节狼。

    铁捕头知晓,那柴房里关着的是名叫半夏的婢女,刚进得柴府时,柴家人便催着铁捕头审问那投了毒的婢女。

    铁捕头四十余年纪,自小随着老捕头办案,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那婢女目光清澈而慌乱,一看便知绝非下毒之人。他不想耽搁办案,便让人暂且将半夏关押。

    府中人情形,铁捕头大抵掌握,唯独那带着九节狼的少年郎,明明年轻的紧,偏偏柴家的千金恭敬有加,称其为薛先生。

    这薛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略略沉吟,铁捕头行向柴房。脚步声惊扰了香奴,香奴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耸动,而后抬头张望了一眼。

    “好漂亮的九节狼!”铁捕头心中先赞。继而瞥见了那九节狼胸口挂着的玉牌,铁捕头顿足,整个人悚然而惊!

    “玄机府玉牒!”

    无怪柴如意恭敬有加,这等人物莫说是柴家,就是府尊也要小意礼敬。

    见薛钊扭头观望,铁捕头当即躬身抱拳,旋即扭头就走。

    “捕头?”属下不解。

    “莫要多嘴,仔细祸从口出!”铁捕头止住属下话头,越走越快。修行界的仙长谁也不知脾性如何,一个不好被其作弄一番,不死也要丢了脸面,铁捕头哪里敢多留?

    柴房前,薛钊看两名捕快快步入得后宅,便收回目光,靠坐在柴房前。

    柴房里嘤嘤哭泣,薛钊说了不少宽慰的话,而今却不知如何再宽慰。

    良久,杏花娘沙哑道:“钊哥儿,我……我会死吗?”

    “嗯?”薛钊笑了,说道:“你又不是神仙,总会死的。算算,起码要再过个六、七十年吧。”

    杏花娘身子康健,若平平安安,此生理应高寿。

    “呜呜……我怕吃不住板子,被官府认作投毒的,然后斩了脑袋。”

    薛钊就道:“胡思乱想——”他忽而想道,好似官府之中这般草菅人命的糊涂官还真不少,便转而道:“——放心吧,既然你不曾做过,我就能保你性命。”

    相识一场,他总不忍眼睁睁看着杏花娘冤死。白万年虽说过玄机府不与官吏往来,但既为玄机府供奉,总在官面上有几分脸面。求其言语一声,不求旁的照拂,只求着官府秉公执法,想来是可以的。

    “钊哥儿吹牛,你又哪来那么大的脸面……官府莫非还要听你的话?”

    “呵,山人自有妙计。”

    抽搭两声,柴房里的杏花娘低声道:“钊哥儿,我想爹娘了。若是我死了……”

    “啧,都说你死不了啦——”薛钊不耐烦道:“——你只是个小丫鬟,别把自己当琼瑶主角。”

    “琼瑶主角是什么意思?”

    “就是……神撮撮脑壳有包!”

    抽搭声停歇,继而杏花娘怒骂道:“你才神撮撮脑壳有包!你全家都神撮撮脑壳有包!”

    薛钊哈哈大笑,撸着香奴道:“这就对了嘛。杏花娘你就莫要多想了,反正迟早会出来,香奴还等着你的糖果子呢。”

    杏花娘不再自怨自艾,许是惊惧之后有些困乏,不一会便没了声音。薛钊坐在廊下仰头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看着府中下人来来往往。

    红着眼睛的菘蓝自内宅出来,薛钊唤了声,招手将其招到身前。

    “薛先生。”

    “你家小姐如何了?”

    菘蓝摇摇头没言语。

    还能如何?父兄命丧,母亲神情恍惚,四周还有坏了心思的二房、三房,柴如意只能咬着牙硬挺。

    一面恳请铁捕头加紧办案,一面张罗父兄的丧事。

    薛钊叹了口气,转而道:“一直不曾见过马兄,你可知马兄是何情形?”

    菘蓝一滞,继而说道:“先前老爷、大少爷中毒,表少爷倒是来了。没一会就与二老爷起了口角,表少爷便拂袖而去,回了敬思斋。”

    “原来如此,你去忙吧。”

    菘蓝顿了顿身形,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铁捕头说,半夏只是受了连累,真凶另有其人。这会小姐还在忙着,等想起来便会放了半夏。”

    “嗯,知道了,多谢你告知。”

    菘蓝福了一礼,迈着小碎步款步而去。

    柴房里响起细碎的鼾声,薛钊就没唤醒杏花娘。小女娘担惊受怕了半日,还是让她睡一会吧。

    待傍晚时,衙门的人陆续撤走,果然来了护院,下了铜锁,将杏花娘放了出来。

    薛钊陪着杏花娘去见了柴如意,杏花娘喜极而泣,抱着柴如意哭泣不止。

    柴如意心中烦乱,哪里有心思宽慰杏花娘?略略说了几嘴,就给杏花娘放了假,让其暂且归家。

    薛钊又将杏花娘送出府,临出门前,杏花娘肿着一双杏眼道:“钊哥儿,我不想再回来了。”

    为了一份嫁妆,每月那五百铜钱,实在不值得搭上性命。

    薛钊颔首,说道:“好,我去说一说,回头将契书还你。”

    杏花娘又泛起眼泪:“钊哥儿,你对我这般好,我……我不知如何报答。”

    屈指敲在小女娘脑门:“小小年纪想什么报答?真想报答,不如将你攒起来的零嘴拿出来送给香奴。”

    “好,回头我就取了来!”

    杏花娘一口应承,随即一步三回首地离去。

    暮色四合,薛钊回返柴府。

    人间事尔虞我诈、纷纷扰扰,薛钊体察,却不想参与。反倒是要妖鬼下聘,他总要管一管。

    白万年与夜游神肖玉容总要花费些时日调查,薛钊想着自己也不能如此干等。

    恰巧,刚入后园,便遇见了素服的菘蓝。薛钊沉吟着,问菘蓝要柴如意的八字。

    菘蓝极为诧异,薛钊却不好解释,只说有用。

    “这……我得禀明小姐。”

    “嗯,尽快。”

    柴府里已然搭起了灵棚,门前的灯笼裹了白纱,府中丫鬟下人换了素服。抬眼看去,一片素白,干干净净,分外惹眼。

    许是昨夜斗法损了真炁,香奴一直恹恹的,胃口都差了许多。

    薛钊知道,自己停下修行四十余日,香奴无从补充真炁,便只能硬挺着。香奴从未催问过薛钊何时修行,薛钊心中却有些急切。

    行走间,薛钊暗自摸向胸口,内中藏着那块龟甲。今日已经十四,明日便是月圆,他只盼着龟甲指向其余龟甲下落,如此他方可寻了法子,继续修行。

    行过石桥,离着敬思斋还有些距离,遥遥便听见呼喊之声。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少爷,莫要喝了,再喝下去会出事的!”

    “闪开!与尔同销万古愁!万古愁啊……咳咳……哈哈哈,好酒!”

    “少爷啊,你……诶唷!”

    “滚!”

    薛钊快行几步,入得敬思斋,便见书墨仰面躺在院中,不停的揉着小腹;马世清衣裳凌乱,披头散发,手中提着酒壶仰脖牛饮。

    瞥见薛钊,书墨哭求道:“薛公子快劝劝吧,再喝下去,公子又要惹祸了!”

    醉眼朦胧,马世清放下酒壶,辨认一番,忽而笑道:“薛兄来得好,哈哈,快来陪我饮酒!”

    薛钊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马世清,低声说道:“酒可以一会再饮,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马兄。”

    “你我情谊,哪里要请教?薛兄尽管说!”

    薛钊道:“马兄科场失意,又被人欺辱,心绪不佳总是有的。可姨丈、表兄新亡,马兄就这般癫狂,我以为实在有些蹊跷。马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