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胡良沭的手段

    李自成并没像他说的那样立即召见田见秀，他还在观望，观望在增不增援李过的争吵中，群臣都是什么态度，各自属于哪个阵营。

    这是个机会。

    他不可能没事找事，自己搞这么一出戏，但戏既然已经唱起来了，他却也乐得抓住机会，看一看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他不让顾君恩和嵇筠讨论军事，除了讨厌文官班门弄斧、越俎代庖之外，其实也有提醒两人的意思，让他们不要参与到这场争吵中。

    他现在很需要这两个人，深怕他们做出什么让自己反感的事，会影响到以后对他们的使用。

    心里存了芥蒂，再用起来就不那么得心应手了——所谓只要爱得深，麻子放光彩，是人全都这样，既会放大优点，也会放大缺点，微妙之处全在方寸之间，谁也别说自己比别人更加公正无私，他李自成也一样。

    当然，单纯因为观点不同而争论，他不会介意，就像许文耀顶撞过他那么多次，他虽然也烦得很，但对许文耀本人却没有任何反感，相反，如果全都好好好是是是，一团和气，那他才会介意。

    他不怕争论，他怕争论得不单纯，所以他才要观望，才要暗示顾君恩和嵇筠不要参与其中，别人得了差评可以将就着用，实在不行还可以换，这两个人的位置太重要，将就不得，暂时也无人可换。

    在观望中，他等来了胡良沭和张景春。

    他很惊喜地发现，张景春是个人才，有能力也有魄力，竟然改变计划，策反了程宣这样的人物，自然要比胡良沭提供的那个“钉子”好上无数倍。

    在惊喜之余，他还惊而狐疑地发现，胡良沭没抢功，也没打压张景春，竟然会带着张景春一起来见驾，于是起了试探之意，说道：“程宣这条线要好好保护，要责成专人单线联系，就不要转给军情部了，由都司监自己掌握吧。”

    胡良沭没有说话。

    张景春说道：“启奏陛下，都司监的职责是对内监视，对外只是成立军情部之前的权宜之计，由都司监掌握这条线，恐怕与制不合。”

    竟然还直言敢谏？李自成佯装生气，训斥道：“怎么？由你掌握也不行吗？难道你想到军情部去？”

    “奴才不敢，”张景春慌了，赶忙跪倒叩首：“奴才不全之人，能充任内臣伺候陛下已是天大的造化，怎敢有忝居前朝的妄念？”

    “胡良沭，他是你的手下，你怎么说？”李自成不置可否。

    胡良沭恭敬答道：“回陛下，军情部有个都司监的人在明面上，倒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张景春其才其德堪当此任，奴才保举他出任军情部佥事。”

    这样吗？李自成有点明白了，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曹龙泉交接？”

    “明日。”

    “那么你去跟曹龙泉说吧，还是让他跟朕要人比较好，朕不想主动派人。另外，你跟他说，我朝的劲敌是清虏，让他不要把精力用错了地方。”

    “是，奴才遵旨。”

    李自成点了点头，这才对张景春说道：“军情部佥事是正六品，你升官了，还不赶快谢过胡掌司？”

    大顺朝痛恨宦官，当初进北京的时候，曾经尽驱阉宦出城，不许复入，偌大的紫禁城里，留用的宦官不足千人，而且规定宦官的最高品级只能达到正五品，张景春的都司监随堂只是个正八品，一下子升到正六品，跟掌司胡良沭成了平级，看上去的确应该感谢，但张景春却谢不来。

    他是宦官，是宫奴，只有在宫里才算有根脚，即便出宫办差，办的也是皇家的差事，既不受前朝管理，也不受前朝指挥，甚至还要帮皇帝盯着前朝，与前朝的文武官员们天生就是对头，把他打发到他们手里，即使升官又有什么可感谢的？

    他说道：“奴才有一事不明，未敢请教陛下，请陛下恕罪。”

    “什么事？你说。”

    “谢陛下，”张景春先磕了个头，然后才问道：“奴才去军情部任佥事，是都司监派的差事？还是被调到军情部去了？”

    如果是派的差事，那就跟监军太监一样，是皇帝派去监视的眼睛，他就还是都司监的人，可如果被调到军情部，那他就成了军情部的人，跟都司监、跟皇宫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李自成看了看胡良沭，故意说道：“军情部佥事，自然要调去军情部，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景春欲哭无泪。

    一个净了身的人应该是内臣，如果成了外臣，那岂不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是个弃子？弃子就是个笑话！别说前程，恐怕连过个安生日子都是痴心妄想。

    他没想到自己尽心办差，结果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不敢怨怼皇帝，只能把满腔仇恨都记在胡良沭身上，正要说话，却听胡良沭说道：“陛下，请恕奴才斗胆进言，此事不妥。”

    嗯？不光是张景春，李自成也深感意外，问道：“有何不妥？”

    “回陛下，”胡良沭把刚才已经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都司监需要有一个明面上的人待在军情部，这样会省去不少麻烦。”

    哦！

    提醒之下，李自成才恍然大悟。

    军情部做为专事刺探的情报机构，最怕自己也被别人刺探，内查自查要比其他机构严厉得多，都司监在很多部门都有暗线，但只有军情部的暗线最容易暴露，安排一个明面上的人去那里，倒是可以转移不少视线，也能利用职务之便，暗中起到保护线人的作用。

    怪不得胡良沭不抢功，也不打压张景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看来他早就算计好了，想要借此把张景春开出去——升官、记功都没问题，但只要不回到宫里来，那就是远离权力中心，被边缘化了，也就威胁不到胡良沭了。

    这真是比明着打压更厉害的手段！

    李自成也不由得暗暗佩服，什么叫有理有利有节？胡良沭是也！

    有理，程宣这条线是张景春掌握的，军机部又需要有一个都司监的人，理由足够充分。

    有利不用说，把张景春这样一个有能力又有魄力的潜在对手打发出去，防患于未然，自然是再有利也不过了。

    有节，反对把张景春调到军情部，没有赶尽杀绝，也算是卖了一个人情，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真是绝了！

    “都司监的事，都司监自己定吧，”李自成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向张景春问道：“你说郭金台跟你一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