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 亦正亦邪李自成

    李自成见状也不说话，拿起笔来批起了奏章，由着堵胤锡一个人发呆，过了许久，堵胤锡也没想出个子午卯酉来，索性也不想了，起身告辞道：“陛下之言含义深刻，请容胤锡回去后慢慢参详。”

    “有件事，朕得告诉你，”李自成并不抬头，一边继续批写一边说道：“常德前几天已经告破了，捷报后发先至，比你早到长沙一个时辰。”

    “这……，你们……”堵胤锡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哪有这样的？这边跟人家谈着判，那边却打破了人家的城池，简直就是无赖行径嘛！

    李自成坚持把奏章批完，这才放下笔，抬头说道：“你不用那样看着朕。是你自己跑到刘芳亮军中的，又不说为什么要见驾，他们当然要照打不误了。”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堵胤锡义愤填膺，说道：“同盟需要诚意，像陛下这样行事，请恕堵某直言，实在令人不齿！”

    李自成暗暗好笑：不自称胤锡，又改称堵某了？是不是再说点什么不对你脾气的，你就要连陛下也不叫，又得叫尊驾了？如果连朕是皇帝都不承认了，那这个盟还结不结了？

    他笑道：“先生不必激动，朕总得有个立锥之地不是？朕向你保证，郴州打到桂东、桂阳（今汝城）、宜章为止，衡州到临武、蓝山，绝不占据江西、广东的一寸土地；永州南线到道州，把江华、永明（今江永）留给你们；西线到零陵、东安，宝庆（今邵阳）则到武冈、新宁，也不会踏进广西一步；靖州全境都留给你们，辰州府（府治今沅陵）到黔阳（今洪江）即止。怎么样，有诚意吧？”

    他之所以先告诉堵胤锡常德已破，然后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是要让堵胤锡明白，明朝的地盘他想打哪就打哪，即使约为君臣之国，也只是一个虚名，他绝不会跟着明朝的指挥棒转，堵胤锡最好放聪明点，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堵胤锡本来只想保住广东和广西，甚至稍微割让一些临近湖南的州县也不是不能接受，万没想到不仅不用割让，还能在湖南保留一隅之地，实在搞不懂李自成究竟想干什么，只觉得脑子有点发晕，竟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很不得体的话来：“谁知道这又是搞得什么。”

    话一出口，他也清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犯了外事大忌，慌忙又要解释，却见李自成早已笑出了声，扶额说道：“牧游先生真是个直性子，这话也能乱说的吗？”

    啪啪打脸呀！堵胤锡顿时尴尬无比，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是被诈死计骗怕了，担心这又是个什么瞒天过海的手段。

    李自成却又安慰道：“不过，朕也是个直性子，喜欢有话直说的人。这种事别说先生不信，换作是朕也不会信。与其唧唧歪歪，拐弯抹角的瞎耽误工夫，真不如这样嘁哩咔嚓的痛快。朕跟你说，朕没耍什么把戏，不信你来看，都督院的这份题本，朕就是这么批的。”

    说着，他把题本往前递了递，堵胤锡当然不能真接过来看，只是瞥了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朱批，心里已经信了六七分，问道：“可是陛下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朕连两广云贵都舍了，还差这么点地方？”李自成笑道：“你一心要为朱明续命，可是人家不见得领情，朕得帮你一把。你的上疏就这么写：臣匹马驰入敌营，陈说天运、人心、兴废递变、利害得失，更谕以大义，声泪痛激，感动了李闯，于是沥酒设誓，止兵息戈，约为君臣之国，从而为朝廷保住了湖南一隅，两广全境，实是祖宗在天之灵护佑，使我大明去一劲敌，得一强援，可以并力北向，驱除鞑虏，恢复两京，臣谨为陛下贺！——怎么样？朕这份礼物不错吧？”

    确实不错，可是怎么感觉那么假呢？堵胤锡刚要说话，却听门声一响，宦官吕能走了进来，向李自成启禀道：“陛下，胡良沭来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李自成毫不客气，立即下了逐客令：“传他进来，另外给朕拿点点心来，朕饿了。牧游先生，朕还有事要处理，今天先到这里吧？”

    堵胤锡只好告退，出得门来不由得哭笑不得，觉得李自成亦正亦邪，自己好像是在跟影子搏斗，空有浑身力气，却找不到个着力的地方。

    **********

    胡良沭走进御书房见礼，李自成开门见山道：“攸县抓住了严起恒，你知不知道？”

    “奴才刚刚接到军情部的报告。”

    “这个严起恒是个人物啊，何腾蛟的财神爷，咱们也沾了不少他的光，你管着都司监，又代理军情部，有没有研究过这个人？”

    “回陛下，”胡良沭说道：“我朝来湖南的时间太短，很多档案尚未建立，即便建立的也不完善，对严起恒知道得还不多。”

    这是实情，李自成虽然不满，却也无可指责，只得问道：“派个人接触接触他怎么样？看看能不能把他拉过来，即便不成，也在他身边楔一颗钉子，能打探点朱明的实情。”

    胡良沭想了想，说道：“有个人可以试试。他是攸县本地人，虽然投附不久，但是……”

    “行了，不用介绍了，”李自成没兴趣听细节，“就是他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胡良沭说可以试试，那就让他去试试好了。

    “陛下，”胡良沭却不敢托大，赶忙说道：“这个人归附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尤其是不识字……”

    “他知不知道什么机密？”李自成又一次打断了胡良沭。

    “这倒是不知道。”

    “那就行了，”李自成大手一挥，“成就成，不成拉倒，哪怕拉人不成反被人家拉去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就是他了，你只要抓紧时间就行。朕已经下了旨意，让夏之弼放了严起恒，并且礼送出境。时间窗口很小，别拖拖拉拉地错过了。”

    时间窗口？胡良沭觉得这说法既新鲜又形象，不由得也学着说道：“奴才明白！请陛下放心，奴才一定会在窗口关上之前，把蝇子放进去。”

    你学得倒快！李自成笑了笑，不免又叮嘱道：“军情部的事情你还要多用心，尽早让它起到该起的作用。别打量着只是代理，终究是给别人做嫁衣，你就偷懒耍滑，不卖力气。若是让朕发现了，定不饶你！”

    “奴才岂敢？请陛下放心，奴才必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望。”

    “还有，朕让你代理军情部，没像田见秀说的那样，从都司监抽人担任佥事，什么用意你明白吧？”

    “奴才明白，已经下了暗线，没人知道是都司监的人。”

    堵胤锡的感觉没错，这个李自成确实是个亦正亦邪的家伙，高尚起来是天使，邪恶起来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