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父亲（十八）
南货店在我老去之前 横川三迁寻找父亲母亲的骨灰装在骨灰盒里，一路抱着带回家，丁正新把外甥送到小区门口，没有进去。陈四平双手不得空，回头看了舅舅一眼，点头作别，许多话都在不言中，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陈四平成了孤儿，舅舅是他唯一的亲人，丁正新目送他彳亍而去，心里惦记着今后要照顾他一二。 回到家里，陈四平在饭桌上蒙了一块白布当祭桌，摆上母亲的骨灰盒，看了几眼觉得冷冷清清，鼻子有些发酸。他想了会，又匆匆跑出去，到附近的小商品市场买了陶瓷香炉和香烛果盘，路过水果店买了苹果和橘子，路过点心店买了馒头和方糕，大包小包拎回家。 祭桌上点起香烛，摆上水果和点心，有模有样，陈四平默默看了片刻，双手合拢拜了几拜，到厨房烧水泡茶。水烧开，茶泡好，他就着榨菜吃了两个馒头，又剥了个橘子吃，垫了垫肚子。 已经是下午了，家里安安静静，陈四平回到自己房间里，看着父亲留下的书，忽然失去了翻开的勇气。 一个念头跳入脑海。他感到轻微的晕眩，就像长跑之后大脑缺氧，心跳得厉害。 对死亡的恐惧，对世俗的逃避，对自我的渴求，促使父亲下定决心，抛妻弃子，残忍地斩断过去，背负自私和冷漠，孤身一人远走他乡，在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平静地度过余生。有一天，死亡终将到来，无可回避，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安慰他，生命是握在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但他无法原谅自己。所以父亲留下了这些书，寄予渺茫的希望，希望有一天，陈四平能够从这些书中找到自己的答案，而不是像他的母亲，像很多人一样浑浑噩噩地生活。 他没有辜负父亲，他阅读父亲留下的书，追随他的脚步，寻找他的身影，然而母亲的离世改变了一切，这一刻，父亲在他心中真正死了。 陈四平清出一层书架，把父亲的书一本本摆上去，轻手轻脚，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码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那是父亲的一段过去，也是他的一段过去。现在，是时候向过去告别了。 寒假剩下的日子，陈四平过得波澜不惊，每天早晚给母亲上一炷香，蜡烛不点了，烟熏得难受，水果和点心都吃了，无所事事，什么都不想做，一天到晚看电视，连广告都不错过。就这么浑浑噩噩，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出去走走，等到新学期开学报到，陈四平眼看着胖了一圈。 教导处卢主任消息灵通，听到了一些风声，陈四平也是有点背景的人，泗水中学的丁正新特地跟他们大校长打了个招呼，图书馆缺人，把他要过去帮忙。丁正新是松江中学大校长的老同学，平时也说得上话，一个临时工，原本不必惊动大校长，但陈四平有点特殊，他是丁正新的外甥，年头上母亲才过世，情绪可能不大稳定，工作上万一有什么失误，还请谅解。 有了这一茬关系在，卢主任倒不便往死里使唤陈四平。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陈四平正常上下班，枯守在储藏室，除了到图书馆帮个忙，有很多空闲的时间。一个人发呆总不是个事，精神空虚，积习又从沉静中抬起头，他忍不住想找书看。 那些介绍动植物的科普书，已经勾不起他的兴致了，陈四平在图书馆的书架间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挑了本《欲望的演化》，作者是戴维M巴斯，讲进化心理学，“运用进化论来解释人类行为，研究领域集中于人类的性心理，以及它与达尔文所说的性选择的关系”，应该会很有趣。 没有人打扰，可以安安静静看书，经过一年半的洗礼，陈四平的阅读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一开始磕磕碰碰，不大习惯，很快就读了进去，每有会心处，忍不住付之一笑。偶尔他会为自己感到骄傲，这是连父亲都没看过的书，他在追赶父亲的路上，终于与他并驾齐驱，看到了崭新的风景。 根据他浅薄的生活经验，女性有时会表现出非理性、喜怒无常的情绪，进化心理学是这样解释的，“和喜怒无常的伴侣在一起代价可能会很高，他们会用掉你很多时间和精力。要抚慰他们，就要暂时搁置自己的计划帮他们摆脱坏情绪，这会用掉本应花在其他事情上的精力。女性用这种增加成本的手段来诱导男性做出承诺。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会这样说：‘你最好对我做出承诺，否则我就用反复无常的情绪让你付出代价。’这是女性诱导男性做出承诺的众多手段之一。但男性可不喜欢，因为它会耗掉他们本该用在别处的精力。” “喜怒无常也会被用作是检验感情纽带的评价工具。女性会用喜怒无常让男性付出小小的代价，再通过男性对这个代价的反应评价他们的承诺。男性不愿承受这种代价，就说明他们承诺的程度低。男性情愿承受代价，并对这些投资的附加要求反应敏感，说明他们对这段感情的承诺水平较高。任何一种手段，都可以帮女性得到有关他们感情纽带强度的重要信息。” 作为在两性繁殖中投入更大的一方，女性通过“喜怒无常”的行为，主观上评估男性对“感情的承诺水平”，客观上消耗男性的“时间和精力”，以确保投入或将要投入的繁殖资源得到最大的回报，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策略。因此，当女性表现出喜怒无常，乃至于无理取闹时，她们需要的是安慰、陪伴和重视，而非理性的分析或“一个人冷静一下”。 “不理解人类择偶的真实和荒谬的本质，无论从科学还是从社会的意义上来说，都会使我们付出高昂的代价。” 陈四平感到大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