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死手
早上还想赖床的崔英被陈景晃醒,看她还想赖着不起,说道:“我就喊你一次啊,等会儿进来的就是董爷爷了,他老人家直接就是拿脚踹的,你要真能忍得住,估计师父他们也由着你继续睡。” 崔英哀嚎一声,絮絮叨叨小声不断抱怨,贪恋片刻床铺余温后,才不情不愿爬起。 早饭时穆鸿风对他俩说道:“吃完饭,小景养剑,崔丫打拳,午后和晚上打坐。这几天都这样。” 崔英委屈道:“师父,我昨儿晚上已经打坐了啊。” 穆鸿风眼睛一瞪,反问道:“怎么,还要让我求你?” 崔英也不是不知好歹,只能邋遢着脸应下。 陈景无所谓,他没有崔妞那么跳脱的心思,兆安城里他认识的人不多,真正相熟的人,只有小文一个。 听崔英说兆安北城最近到处打架,争狠斗勇到了有横尸街头的地步,南城城主府衙没人出来做调停,大有各扫门前雪的意思。 不知道小文有无被牵扯进去,这种争斗很可能让他们帮派所有人牵扯进去,仅存的两个帮派,是合并融为一体,还是驱赶一方?前者有多平和,后者就有多酷烈。 看样子他们选了后者。 陈景本想就近去看看,在他心底,还是把小文当朋友对待的。 其实当初小文加入帮派时,便有了觉悟,“这儿不是善地。” 没等陈景继续问他,小文就说明,“可我总要活着啊,我一没家世,二没天赋,三没人脉,可不就得找个大多数人唾弃的活计。嘿嘿,可我活下来了啊,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就这么着吧。” 陈景没能从他话里听出庆幸,反而替他委屈,不敢贸然安慰小文,也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 这世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太多了。 陈景不想掺和他们帮派争斗,不过出于朋友友谊,倒是乐意帮小文一把,只是当下师命难违,过上几天就去城里看看。 扭头瞅瞅崔妞,这家伙惯爱说大话吹牛皮,她说城里出事应该是真的,至于是否那般严重,打上折扣才对。 心情不佳的崔英注意到小景的目光,有气无力道:“看啥呢,我脸上有鸡腿儿啊?” 饭后陈景继续养剑,轻拂剑身一遍又一遍,以前的朦胧感知变成明朗起来,只是距离驭剑始终差一点,就差捅破那层纸,陈景难免心急,又毫无办法。 按孟恓的说法,驭剑之时靠着意念牵引剑身,灵气灌注剑身可成剑气,剑气与意识之间相辅相成,不断历练意念,可领悟为剑意,有了剑意的剑修,对敌之时不敢说完全压胜,杀力大增是肯定的。 陈景试着问过孟恓,崔妞学拳,她以后的路怎么走? 孟恓撇撇嘴说道:“武夫拳师嘛,那就拳罡拳意喽。修士里面大多都是这个路数,先炼出真气,而后才有剑气和武夫拳罡,再悟术法真意,老天眷顾的人,还能凝结出自己独特的道意,真有那一天的话,天地间能传出名的就多了一个。” 陈景也是过了很久才弄懂孟恓轻浮一般的嘴脸,剑修是自傲自负的,若说文人的相轻,那修士大概抬升到相杀地步了。 例如剑修,砥砺剑锋、剑气、剑意,甚至修为的办法,有捷径可走,是否必须,陈景没敢多问,看孟恓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晓得,真问出口,很可能要挨揍。 陈景回过神来,停下手中动作,收起了青钢剑,每次养剑都要余下一些体内灵气,不敢一次彻底用完,算是自量测度,每次打坐多吸纳一些灵气,养剑所用灵气也会多一点儿。 深吸一口气,这次又闻到那股淡淡血腥气,起身张望一下,没看出谁家过红白事,心想是更远处吗?谁家不知道收拾一下残局,虽说已经不是盛夏时节,可传出味道这么远,真是不讲究。 期望下些小雨,也好冲淡这种味道,今天只是多了几块阴云,下雨是不可能了。 陈景蓦然惊醒过来,看去兆安城方向,该不会是城里出事了吧? 董川海看到少年张望,对穆鸿风说道:“非得过几天?不怕城里酿出惨剧?” 穆鸿风胸有成竹道:“无妨,看那阵法格局是要慢慢炼杀城中之人,当下那个阵法只是困住了城池,如今还没真正动手,应该是顾忌崔丫背后的我们。不过啊,小人容易得志,真等他们动手的时候,也就是不把我们放眼里了。” 董川海看去兆安城的方向,讥笑道:“就凭那几个臭虫摆的那个破烂阵法?” 穆鸿风笑道:“所以说啊,他们是小人。” 陈景白天刻意留存了一些精力,怕拖累了晚上打坐,也抱着试着看的心态,能不能一鼓作气巡回三个周天。 反观崔英,认命的她变成乖乖女了,让做啥就做啥,打完坐也看不出丝毫疲惫感,陈景以为她精力太过充沛,只是打坐榨不干她,当然这些想法没敢说给师父听,怕说出口以后,崔英再也不理他了。 回想刚才打坐时听到的声响,那分明就是从城里传来的呼喊声,能传到这里,应该是出大事了。 这让陈景有些心神不宁,还是小看了帮派争斗的酷烈程度,打定主意,最晚过了明日就去城里看看小文,到时看情况而定,大不了拉着爱打架的崔英去闹一闹。 北城也不全是地痞流氓,也有安分的老百姓,但愿他们远离争斗。 只是家门口的事情而已,就已经这么麻烦了,若是有一天去闯荡江湖,人心狡诈是是非非,岂不是更惹人烦恼。 困意潮水般袭来,少年倒头睡去。 兆安北城。 乌衣巷酒楼内,苍炎帮的主干都聚在一间屋子,没一个人说话,都在焦急等待。 等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众人为之一凛,手握刀剑屏住呼吸,静听下文。 门外小声喊道:“是我,老四。” 这依旧没让众人松弛多少精气神。 杜诚武冲着老三眨巴一下眼睛,老三摸出匕首走向门扉,众人跟着在屋内散开,而后听到老三挥一挥手后,大家伙才松了紧绷的心弦。 杜诚武赶紧问向进门的老四,“怎么样?” 被问话的老四是个穿着黑衣,五短身材的汉子,在帮里是专门探查谍报的好手。 “城门都被关上了,城墙上,每隔五六步,就有人把守。丰年巷那边我去接过头,跟咱们这边差不多,都是被赶到一处地,动弹不得。” 杜诚武又问道:“咱们的提议,他们那边怎么说?” 老四叹气摇了摇头,“估摸是前阵子和他们打出了火气,那些王八蛋这会儿还在和咱们怄气,根本不等说完,就把我的人赶走了。”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怄气!” “狗日的,这时候咱们都是站一边的,那些王八蛋还想着窝里斗!” 此起彼伏的骂声在屋内响起。 就在这时,屋内有一人咳嗽起来,初时不起眼,后来越咳越厉害,看那架势似乎要把心肝肺都要咳出来。 帮里一众停了谩骂,杜诚武走到那位弟兄身前,拍了他几下后背,那人舒缓了几分,感激道:“谢过大哥。” 杜诚武让他下去先去歇息,等这个自家兄弟下去了,这才对老四说道:“再等下去不是法子,老四你找人,不怕死的那种。 如今是个啥子状况,弟兄们也看到了,城里飘散的血腥气太过邪门儿,待久了,不用别人动手,我们自己就会死的,只要那些人开口,能给的我们都给!” 屋内众人惊呼道:“大哥?!” 杜诚武挥手打断他们劝阻的念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都是厮杀汉,过惯了生离死别的日子,与人砍杀从不手软。可你们谁有遇到过当下的情形,这已经不是我等凡俗拼杀就能解决的了,是神仙妖魔才有的手段,咱们可能都摸不着对方的面就死了,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 屋内众人沉默不语。 杜诚武又对老二老三道:“传下去,最迟一两天,咱们试着冲一下城墙,北城的城墙多是偷工减料,撑不住我们几次合力冲撞,到时大家伙能走多少是多少,出了城后,不管潜河还是进山,都是条生路,总比在城里等死好上千百倍。” 絮叨起来没完没了的男人像是留遗言,难得伤感道:“既然都是混江湖的,就没什么怕死不怕死说法,死了也是好汉,了不起下辈子再来!没死的,以后有了本事,有了机会,试试给兄弟们报仇。 没能成的话,那也没事,做兄弟的也体谅你,活着就好,最好活到老死,就当替兄弟们看看世间风景。”
杜诚武环看众位兄弟,尽可能记住他们面容,“有喜欢的姑娘,赶紧和你们大嫂去说一句,逃出去时,能带走就带走吧,都这么熟稔,谁会嫌弃谁啊。走时带些细软就行,金银带多了拖累,逃出了城,外边路上说不定还有山贼,小心为上。” 屋内众人听得心头酸楚,杜诚武于心不忍,大手一挥道:“这是干啥?像个娘们儿似的。刚才我说的都是最坏情形,等我们闯出去,多年以后再相聚,说不定那时候我还要尊称你们一声‘大哥’呢。” “哪能啊?” “谁敢啊!” “大哥,这笑话不好笑。” …… 总算冲淡了几分即将离别的愁云。 “真是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兄弟情谊莫过如此吧。” 门外突兀响起一道声音。 “谁在外面?!” 众人怒吼一声,此地此刻议事,只有帮里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连帮里下边的帮众都不知道,如今都被围困在城里,由不得他们杯弓蛇影般警惕,老四进来时就是如此。 屋门被一阵腥风猛地吹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这些厮杀汉皱起眉来。 门外有个一身青袍男子,这个时节还晃着一把折扇,最惹眼的还是那张毫无血色的煞白面庞,虽是活人,却像死人。 这人现身后,血腥气似乎越来越浓烈,脚下有淡淡血雾如水纹一般荡漾开来,这绝对不是寻常武者该有的气象。 杜诚武眯眼问道:“阁下是谁?” 白面看尽屋内所有人面容,满意道:“还以为你会和我称兄道弟,看来是我想多了,毕竟都是要死的人了,不该有太多废话可言。” 杜诚武略作思量,拱手道:“阁下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拿去,杜某不敢奢求过多,放我们兄弟帮众一条生路即可。若是看中杜某人手脚功夫,日后尽管吩咐,当牛做马也无不可。” 屋内其他人听到后纷纷不满。 “大哥不能如此。” “看样子就他一个人,咱们大伙一起杀了他就是了。” “大哥你是把兄弟们当软蛋了么?” …… 白面以往对别人的喋喋不休很不耐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些蝼蚁,只是听命那位大人才不好动手,当然暗地里是从不客气的,只要不坏了大局,大人是不会计较蝼蚁死活的。 如今终于要动手了,再来听这些吵闹喝骂,似乎也别样的动听。 正在享受倾听的白面蓦地“咦”了一声,然后整个身子横飞了出去,跌落地面时翻滚不停,酒楼内被撞出一条“路”来。 杜诚武收起拳头,站立门前看向大堂。 毫无征兆的出拳之后,屋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簇拥过来警惕张望。 “也不咋样,一拳就倒啊。” “换你挨大哥一拳,一样会倒。” “好像没其他人跟来,这人是打前哨的吧。” …… 杜诚武神情凝重,刚才那一拳,更像打在厚实棉被上面。 出拳又不受力,江湖招式有化力的,也有借力发力的。 这人似乎两边都不沾,明面上硬生生接了自己一拳,内里却透露着诡异。 大堂有碎木声传来,帮派众人多少有些惊惧,被大哥一拳轰倒还能站起来,除了那个小霸王,这是第二个。 站起身来的白面扭扭脖颈,伸手揉揉额头,似乎真的被打疼了,深吸一口气,周遭血雾被他吸入口鼻之中,似乎有大愉悦,浑身颤抖,发出低吟声。 白面再看去那些凡夫所子时,双眼已经泛起红光,低沉道:“果然在这北城,就数你杜诚武最能打。” 血雾在他脚下荡漾开来,如魔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