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查无此人 下

    三味书屋，他回忆着，那是她来了苏城三个月后，他第一次来看她。

    她牵着他的手，要带他去她常去的地方，其中去了个地方，是一家她喜欢的书店。

    那是位于她公司工业园马路斜对面的一家小书店，店外面有一棵很大的紫荆花树，树下放着一张黄咖色藤编圆桌和两张黄咖色藤编靠椅。

    藏身在树荫下的小书店面积不大，也就十几平米的样子，深咖色门匾上用隶书写着草绿色，“三味书屋”。

    书店门口的右边却是一个小小“花坛”，里面种了些兰草、凤尾竹还有些不知名小花。店里面的装修都极简单，用的都是米色的书架，里面有好些她喜欢的书。

    店主是苏城的一个本地女孩，程晓音说，每次去书店，都喜欢和店主能聊上几句。

    她还说，如果可以，她也想开一家书店，将她喜欢的书都放在里面，书店名字就叫〈寻墨斋〉

    她告诉他，一个人时，常常去那里看书，看了舍不得放回去的，就买回来慢慢地看，来回地看。

    她还说，同样的一本书，在不同的时间去看会有不同的感受。女孩子其实也是一本书，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年纪遇到，会带给遇到她的那个人不一样的感受。

    程峰心想，他在19岁时遇到了她，现在她要是消失了，再过5年10年，还能遇见她吧？如果再过20年，她还能记得他吗？

    阿春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矿泉水，将他的思绪唤回。

    “程峰，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阿春看着他，微笑着说。

    “两个月前，她给我写了封信，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他拧开瓶盖，大口大口的喝下半瓶，嗓子没那么干了。“我想着，你们会不会有她的消息？”

    阿春摇摇头“其实她写那封信时，我也在……当时我有和她说过，你收到这样的信也许会来找她。”

    她走窗边小圆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告诉程峰“晓音就坐在这里给你写的信。”

    “每次给你写信，她都是又笑又哭的。”阿春看着窗外，边思考边说“为了不让你看到信上有泪水打湿的痕迹，每次给你写信她都要写很多次。”

    “最后那封和你分手的信，她写了很多遍一直都在掉眼泪，我怎么劝她都劝不到。”

    她的视线收回来，落在他的脸上，这是张写满疲惫但不失英俊的脸，上扬的剑眉眉头微蹙，黑白分眼的凤眼难掩忧郁，高挺的鼻粱，紧抿着薄唇。

    阿春轻轻叹息，难怪晓音那么爱他。这张脸，确实让人心动，如果他站在晓音面前，这个傻女孩肯定会心软。

    阿春的话让程峰心头一战，身上的温度仿佛在一点点的流失，拿着书本的修长手指轻微抖动，他心里想，原来她也是这样的爱自己。

    阿春的视线落在他微微抖动地手指上，轻声说“程峰，你不要怪她，她虽然爱你，但是，你们在一起她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你不知道，她们这边的女孩子，如果要选择一个外省的男孩子结婚，这个压力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她们这一辈基本都是独生子女，父母只有一个孩子，是不可能嫁到外省去，想都不用想，她和我说过很多次了。”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很艰难地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次也没有说过。她其实可以和我说。”

    阿春又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她不和你说，和你说了又能怎样？你对她越好，她就越难下决心，她不下这个决心，受到的煎熬就越多。这些，都是她的原话。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她想不到？我们想不到？”

    “我可以和她一起面对，俩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他喃喃地，像是没有底气地自言自语。

    阿春看向他的眼底里带着一丝同情，柔声安慰说“你也不要怪她，你不是她，你是不知道她的感受的。她本来是很开朗的一个人，和你一起后，哭的总是比笑的多。”

    “你每次来看完她回去云城之后，她那一个礼拜都是要出去把自己喝醉的，你肯定不知道吧？”

    程峰心里十分难受，她竟然常常喝醉！原以只有自己是借酒消愁的，没想到，她也是一样。没想到自己的爱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的烦恼，心底顿时又是自责又是羞愧。

    阿春看到他痛苦的神情，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太直接了，有些不忍心的说“你不要怪她，她有她的为难处。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没办法和自己父母对抗的。”

    程峰摇摇头，苦笑着“我不怪她，我只是觉得，她为什么不和我直接说？我可以和她一起去面对。”

    阿春接着说“你应该也不知道吧？去年你9月份来看她，10月份她爸爸查出有心脏病。她mama陪着她爸爸在苏城做手术，元旦加了她堂姐的婚礼，听说春节后回了她们老家，她爸爸后来又查出来有胃癌。”

    “那她，是回去了吗？回连南镇了吗？”程峰没想到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很是心疼她。

    “她们连南镇是个小镇，医疗跟不上的，应该在苏城她大伯家吧，她大伯家还有堂姐家都在苏城。”

    “你知道地址吗？我想去看看她。”他满怀期许地望向阿春，眼眸亮了起来。心想，也许还不会完全失去她。

    阿春的回答像是一盆凉水淋在了他的头上，眼睛看着他，带着无奈“她不肯给地址给我们，她说，她要永远地告别过去。她怕再见到我们就会想起你来这里看她的时候。”

    “…………”他的眼神再次暗淡下去，低下了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落在地板上，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和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那天一模一样，他的视线模糊，嗓子仿佛被一团东西哽住，突然说不出话来。

    “晓音她走之前，将你写她的全部信件都烧了，还有你的照片和她写的几本日记本。她是说到就会做到的。她说，长痛不如短痛。”阿春慢慢的说出这些话时，眼睛盯着他，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听了这些话，程峰更觉得身上发冷，他想是不是室内的冷气开太大了，怎么觉得心脏冻得发抖，他觉很有可能，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她了，一个人如果想要丢弃一个人，原来是可以这样的决绝，而自己就是那被她丢弃的人。

    他的泪水难以控制，身体也在轻微颤抖，他一直低着头，不想让阿春看见他一个大男人流泪的样子。但是心中的难过难以掩饰，他真希望这房间只有他一个人，让他可以放声号啕大哭。

    看到他难过的样子，阿春心中十分不忍，但是也无可奈何，程晓音临走前，曾红着眼一再地交待她，如果程峰来了，务必要让他死心，就算他恨她也没有关系，只有让他死心了他才可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她爱他希望他能幸福。

    阿春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狠着心说“晓音她说了，分开后，希望你们能各自安好。她希望你能幸福，而她，也会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她希望你找一个适合你的女孩，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这句话明显让程峰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的心里不禁生起了一丝恨意，程晓音啊她真是说得轻松！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她？！这两年的感情就这样白费了吗？！算了吧，不要再纠缠了吧，既然她那么无情，自己还是走吧。

    他站起身，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想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迟疑了下，还是没有放回去。

    他转过身，对着阿春扬扬手中的那本《白痴》，说“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这本书，我带走，留个纪念吧？”

    阿春点点头“嗯，好。你今晚住哪里？几时回？”

    “我就住园区外面那家旅馆吧，明天就回了。”他想起三味书屋那附近有家旅馆。

    “能买到票吗？”阿春有点担心的样子。

    他扯了扯嘴角，无所谓的笑笑“应该能吧，一路往北，多转几趟车吧。”

    “好的，那我就不送了。”阿春客气地和他告别，送他到门口。

    从园区走出来，天已经黑了。外面街道灯火通明，出来后看到街道上的小吃店，程峰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大步走进了一家《汤记》茶馆。

    他选了个窗边位置坐下，点了壶菊普和一碟烧麦、一碟香芋牛仔骨、一碟牛柏叶、一碟虾肠、一碟白灼菜心还有一碗皮蛋瘦rou粥。

    服务小哥很快就将他点的食物都摆上桌，看着这些食物，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点的这些都是她喜欢的，这里，曾是他们俩人喝过下午茶的一个地方。

    他仿佛又看见她和自己面对面地坐着，她笑眯眯的用茶水烫碗，给他倒茶，然后给他夹了烧麦，呶着嘴让他尝一下。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刚刚的恨意一下又消失了，涌上心头的还是对她nongnong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