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无才可去补苍天（七）
readx;“真是满纸荒唐言！”才念完夏慕又出声一笑。【】冯保顿时一哆嗦，哭丧着脸，笑比哭还难看，不由得哀求道：“夏大人——！” 嘉靖皇帝却沉着脸问：“又如何？” 夏慕眨巴眨巴眼睛，既像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石头又不是草，怎么能长呢？陛下求道，他们寻个由子就妄自夸大，若是陛下不求道，求佛，他们岂不又说那能长的石头是某个佛祖显灵了！而他们又怎知如今江西民不聊生，众人无不弃骂官府，前日北镇抚司得报，小股倭奴霍乱江西河道，那江西巡抚竟然弃了一众生民，带着十八个小老婆逃了，这会子又如何说得长生石，分明就是哄骗陛下，难道他们当陛下是傻子、瞎子、聋子不成，连石头跟草都分不清楚了？既然在这里哄骗，殊不知我主盛明，岂是他一个满嘴荒唐之言的小人可以哄骗得了得？” 嘉靖帝尴尬的咳嗽了两下，险些当真认得这世上有可以生长的石头，此刻见夏慕暗中打趣讥讽，不由得骂道：“活脱脱一个不中用的东西，让锦衣卫一并拿了。” 说着看向冯保：“继续念！” 冯保手一哆嗦，接着念第三段：“山西太原府巡抚御史伍可思奏：查太原府龙泉村民忽转女形，与村民为妻。乡人议论，称男变为女乃阴盛阳微之兆，以祈修省。”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男人都可以变女人了？要银子就要银子，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来蒙骗皇上！”夏慕低头一笑不语起来。 宁安公主见父皇脸色越发不喜，心里头不自在，脆生生笑道：“这些狗屁官员，弄这些乱七八糟的邸报以亵圣听。真是污了圣上的耳朵。” 嘉靖接过来瞧了瞧那些邸报，便把邸报朝面前茶几上重重一掼，一边端起茶盅来喝茶，一边不满的训斥起来：“真真的狗屁东西！” 宁安公主年纪虽小，但心眼儿透亮。虽然这三则简报上的奇闻逸事听起来饶有兴味，但从皇帝的脸色看又似乎触犯了禁忌。她隐晦瞧了一眼夏慕，见此人深得帝心，不由得暗暗好奇来。 夏慕一直在关注嘉靖表情的微妙变化。此刻见冷了一会儿场之后，嘉靖突然开口问道：“方才所念简报，夏慕你有何看法？” 夏慕一笑，瞧了一眼继续装死人的朱希忠，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又瞧了瞧冷汗淋漓的黄锦，笑问道：“大伴，你说。” “荒诞不经。”黄锦自知夏慕心意，故作姿态，愤然一哂，嘴中冷冰冰蹦出这四个字来。 “是，大伴说得对，是荒诞不经！”冯保瞧见黄锦这么一说，顿时心中有了数，急忙附和起来。 夏慕嘴角上扬，又是一笑说：“山会走路，石头长个儿，男人变女人，本是稀奇的民间传说，原我中华山川奇秀，无奇不有，也道不足为奇。” “光中说得原本不错！”一向冷峻内向不苟言笑的朱希忠，此时眉棱一耸，语气突然凛然说道，“偌大大明，发生一些流传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事情，原也不足为怪，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些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事情，居然堂而皇之地刊载在通政司的邸报之上！” 朱希忠突出此言，嘉靖帝顿时愣着了。一旁的夏慕也心知今日瞧了一出好戏，他本是看不惯这些狗屁官员溜须拍马，不想这朱希忠还有这么一套，想来他今日进宫未必没有朱希忠的指使，看来他是被朱希忠当成抢用了，故意要拿着邸报说事，来含沙射影的指向严世藩掌管的通政司。 通政司，顾名思义是传达政令的衙门，自从永乐皇帝定都北京后，钦定百官依职掌权力划分，共有九大衙门，九小衙门。 九大衙门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 九小衙门依次是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尚宝司和苑马寺。 九大衙门的掌印者，习惯上称为大九卿。九小衙门的主管，俗称小九卿。这十八衙门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中央政府管理机构。 而所谓内阁首辅，自孝宗时代起，实际上就是代表皇上，通过这十八个衙门行使管理国家的权力。任何首辅上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治理整顿这十八个衙门，物色堂官人选。 不过，严嵩不同于其他首辅，他并不满足于把这些衙门的堂官尽数换成自己的亲信，而是希望将这些衙门变成他蒙蔽圣听，独断独裁的工具。因此上任之后，他就将全国州府通告皇帝邸报的通政司，甩手给了自己的儿子严世藩。 严世藩这个人眼中只有钱财，往年各大官邸报都是报告各省财物或受灾情形，他可倒好，用来向皇帝呈现奇闻怪事，取宠于帝王，暗中收纳钱财。 那些地方官吏的奇闻博得了皇帝欢喜，自然升官有望。是以多年来京城官场中就流传着四句顺口溜：“大九卿有大九九，小九卿有小九九，十八衙门朝南开，堂官跟着严辅走。” 短短二十八字可谓绝妙地道出了这里面的猫腻。 今年恰好朱希忠奉命去南京祭祖，见到了徐国公徐鹏举，两人无意间说起了官邸报事情，徐鹏举有个远房侄儿就因为没有给严世藩送礼，在邸报上被江西巡抚说事，给罢免了。朱希忠自此便留个心，一定要根除这种积弊，给徐鹏举报个仇！ 此时回想起来，朱希忠急忙跪在地上，说了起来：“按理说大臣忠忱于皇上，听命于政府，本是臣道职守无可厚非，但不能容忍的是大臣们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样势必会造成结党营私，怙权售利的混乱局面。长此下去，不仅仅皇上的威福只是一句空话，就是天下黎民百姓举头祈盼的国家昌隆的盛世也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朱希忠本是应着本分，为皇帝效犬马之劳，奈何他官高显赫，深受帝王重用的同时，也获得了帝王的猜忌，是以见皇帝今日要招夏慕进宫说话，便让人给冯宝找来，说皇帝要听邸报，欲借夏慕之手撤销邸报。 不成想夏慕一张嘴，竟是掀起了圣怒！ 此刻的云台一片寂静。面对一丝不苟的朱希忠，夏慕有着依赖与敬畏双重心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鼓起勇气问道：“陛下如何处置邸报之事？” 嘉靖皇帝平日里忙着修仙求道，甚少听这邸报，有事都是直接对内阁吩咐，此刻见夏慕问得，不由说道：“通政司的邸报应该刊载什么？” 朱希忠沉思半晌，转向冯保说：“冯公公，皇上这个问题，还是烦请你来回答。” 冯保不清楚朱希忠拿来邸报的真实用意，但不敢得罪这位手握大权的特务头子，微咳一声，清清喉咙答道：“万岁爷，奴才在司礼监呆了多个年头儿，这期间通政司的邸报，奴才都有看过，那些邸报内容应是各地臣官的职守总汇，通告各省布、抚、按三台，各府州县官，还有九边总督，河官漕官盐官，他们每天在干啥，是否都是在明赏赉，严诛责，审开塞，守一道，尽明法稽验守土牧民之责，只要一看邸报，便大略可以知道天下吏治情况。” “哼，为何朕的邸报如今变成了稀奇古怪的传说之事？”嘉靖面色一沉，心中微怒，“难道他们嫌朕老了，只会求道，不问国家大事，就敢怠慢朕，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来糊弄朕？” 众人急忙跪下，山呼起来：“臣等惶恐，臣等罪该万死！” 嘉靖帝骂到这里，觉得口干，便停下来喝了几口茶。 安宁公主久居阁中，何曾见过皇帝以外的男人，今日夏慕的表现，深深地震了她，在夏慕讲话时，她更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这位身材颀长脸上轮廓分明的总督京营戎政。她才发现，夏慕的声音充满魅力，气质如此诱人，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夏慕并没有觉察到安宁公主的变化，只是站在那里装死人。 此刻嘉靖皇帝略微沉吟了片刻，瞧了一眼朱希忠，又看看手中邸报，立马知道了这里面的猫腻，笑出了声来：“好一个贞卿啊，你看不惯这些下头人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来糊弄朕，就明着跟朕说好了，还非给借夏慕这毛头小子的嘴说出来。” “臣也是有苦说出来啊！”朱希忠一改冷峻，声音竟变得温顺，“圣上简在帝心，乾坤独断，一切自然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嘉靖帝略一沉思，便下旨：“让通政司严加管理邸报……”说得一半，又改了口，“还是让贞卿去管理邸报，朕才放心。” 说完又看得夏慕，问道：“夏慕你想要什么赏赐？” 此时一旁的云贵妃见及安宁公主的模样，心思一动，插嘴说道：“圣上日理万机，难道连自家女儿的婚姻大事都忘了不成，以臣妾看，这夏大人年轻有为，年龄也合适，何不将安宁许配于他，封他一个国公爷也是当得的！” 夏慕闻言倒抽口冷气，真要娶安宁公主，那徐熙怡如何？想着急忙说道：“可是下臣已经有了结发妻子，乃是恩师徐阶长孙女徐熙怡。” 嘉靖闻言眉头一皱，见安宁公主失落模样，怒骂道：“你这个小子，朕把女儿许配给你，你反倒托词起来，朕亲自赐婚，徐阶难道还敢抗旨不成，你若是驸马，娶他孙女做小，也是他徐府承的皇恩！” 夏慕还来不及回答，忽见平台值班太监冒冒失失闯了进来，跪下禀道： “万岁爷，东厂派人送了个十万火急的密札进来。” “说什么？”嘉靖眉头一皱问起来。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同储仓的守卫兵士打起来了。” 一听此言，夏慕跟朱希忠同时脸色大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