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蒲苇纫如丝

    一阵激烈的喊叫声突然响起，把陆允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她使劲地擦了擦眼睛，正听到申生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呼叫。紧接着，又传来了侍婢惊慌失措的声音：“怎么了小公子？”

    “来人！”陆允闭着眼睛喊道，可停顿了半天却没等到任何回应，更让她感到万分气恼，于是就没好气地嚷道：“这些丫头，一个个的都睡死了？”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屋里黑咕隆咚的一片，时不时地还有一阵冷气袭来，便随口抱怨道：“这臭小子，白天折腾一天，晚上还要鬼哭神号，哪儿来这么大的精神头？”说罢就直挺挺地又躺了回去，准备继续睡一觉。

    “你走！”困意刚刚上来，申生的哭喊声就又传了进来：“我要小叔叔！”

    “我们这是在宫里，没有小叔叔的！”侍婢小心地劝说道。

    “我不听，你们带我去！”

    侍婢打着哈欠不停地劝告，可申生偏就听不进去，一直不停地吵闹。陆允满是恼火地坐起身来，使劲捂住耳朵，又拼命地摇头，嘴里还发出一些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古怪音节，试图把申生的喊叫声赶出去。可任她如何挣扎，小孩子尖利的嗓音依然循着缝隙钻了进来，直让她睡意全无。

    有婢女听到主人的呼喊，于是急忙点着蜡烛进来，正见到陆允蓬头垢面地怒视着自己，那种眼神就宛如是暗夜里的鬼魅，着实是被吓了一大跳。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子？”陆允气哼哼地说道：“你家主人大半夜的被人吵得睡不着觉，结果你们倒好，全都跑去伺候别人了，那我呢？”

    陆允简单地披了件衣服，又让婢女把头发顺了顺，就急不可耐地跑到申生住的房间讥讽道：“做个噩梦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哪里有一点小丈夫的样子？”

    “我不要你！”申生瞪着泪汪汪的眼睛小声说道：“我要小叔叔！”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陆允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大半夜的，早把你扔出去了！”

    申生显然是被刚刚的梦境吓坏了，听到陆允这么威胁，便也不敢顶嘴，只嗫嚅着说道：“我一个人害怕！”

    “想让我陪你睡啊？”陆允冷笑了一声：“想得美，我又不是你母亲，你叫谁母亲就找谁去！”

    见申生扭过脸去不再言语，陆允便随手从侍婢手中接过一只帕子，帮他把脸上的汗擦了擦：“小孩子就是麻烦，想一出是一出。真不知道那边的哪儿来这么大的心气，一个不够两个，两个不够三个，也不知道累。”

    “姑姑……”申生突然低声问道：“小叔叔还没有回来吗？”

    “这我哪儿知道？”陆允一把将申生推倒在榻上，又很随意地把被子盖上：“好好睡觉，别想那些没用的！”

    “可是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我还睡不着了呢，大半夜的吵吵吵！”陆允很不耐烦地说道：“合着你一个人不睡，大家都跟着别睡了呗？”

    “我想去找父亲……”

    “不找小叔叔啦？”陆允揶揄道：“你倒是变得快，可是大半夜的，怎么去找？难不成让我跟你一样，到你父亲那里嘶嚎？再说了，他今天晚上歇在哪儿还不一定呢！”

    “听宫人说，君上夜里是在路寝的……”有婢女小声应道：“并没有到姬氏那里……”

    “我问你了吗？”陆允嘴上倔强，可心里却早有触动，只是碍于情面不愿让人感觉自己轻薄。但这个念头一旦入脑就怎么也挥之不去了，整个人也就开始沉浸在一种不自觉的遐想中。她略略思索了片刻，见申生仍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很是不自然地说道：“快睡你的！”

    申生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刚刚梦中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怎么赶都赶不走。过了些许时候，只得无奈地睁开眼睛，却见陆允正呆呆地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了一丝说不清的笑意。

    “要不我们还是过去吧？”申生央求道。

    “怎么这么多事？让你睡你就睡，难不成我这里的床榻跟你相冲的？”

    “我害怕……”

    “这么多人在这儿呢，鬼吃不了你！”

    “哦！”

    两个人来来回回较量了大半夜，陆允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动了多少次这样的念头，又多少次回拒了申生的请求。有那么一瞬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申生再请求一次，自己就假装不得不答应。可偏到了这个时候，申生却不闹腾了，她每次看过去，申生都紧闭着眼睛，被子也在有规律地起伏着，心中不免就有些着急，于是就探过身去问道：“你不会睡着了吧！”

    “还没有……”申生眨巴着眼睛说道：“怎么都不困……”

    “晚上不好好睡觉，白天可是没人管你的！”

    陆允期盼着申生能再向自己请求，可这一回申生却变了花样，突然哀求道：“要不，你就给我讲个故事吧！”

    陆允简直要气疯了：“你这是存心折腾我是吧？不讲！”

    “为什么？”

    “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陆允没好气地说道：“从小就没人给我讲故事，我脑子里空空的，怎么讲？”

    “那算了！”

    陆允本以为他会说“父亲会讲故事”，可没成想他直接就放弃了，心中就说不出的不痛快。无奈之下，她又不得不引导申生，说：“你不是想找你父亲吗？他会讲，你自己找他去！”

    “可他已经睡下了，我怕……”

    “所以就要折腾我了？”陆允突然站了起来：“我算是看不了你了，这就让人把你送过去，省得在这里让我烦心！”

    “姑姑要是困了，就去睡吧！”申生突然显现出善解人意的一面：“让孟濯jiejie陪着我就够了！”

    “上帝呀！”陆允在心底里不住地感叹：“这些小娃娃究竟是什么做的，竟然能够做得如此恰如其分，不偏不倚地把我所有的念头都避过去的呢？”

    这一次，陆允是说什么都不依了，她坚持让人帮申生把衣服穿了起来，又显现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总之你都已经把我吵醒了，还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能白白受这个罪，让人总以为我过得有多轻松。这就把你丢过去，正好也让你父亲看看，你究竟有多难缠！”

    陆允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是让申生感到难以理解。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敢有所违逆，只得如木偶一般让人套起来，然后抱着离开了寝殿。

    这一路上，陆允的心中可谓充满了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这冒失的举动会不会惊扰了国君，会不会招来国君反感，甚至彻底被冷落了，从此以后只能对照孤灯苦度余生。即或是没有触怒，她也不敢臆测这一夜要如何度过。

    尽管平日里，她总是显露出一副不恭敬的样子，可在心底里，对于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为自己良人的国君，却是充满了崇敬爱慕之情。以前的自己，不过是仗着年龄小，国君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所以才特意宽纵了些，可以后呢？

    如今的自己已经长大，能够任性玩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倘若与国君成了真正的夫妻，那么从此以后就要遵守宫中的一切规矩，完完全全地变成另外一个人，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或许是心中思绪过甚，陆允并没有留意脚下的路，在经过一处台阶时，一个不小心就被绊倒了，直把她疼得哇哇直叫。正当此时，突然有一个熟悉且厚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谁在那里？”

    陆允抬头看去，正见到阁楼的栏杆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满天星光的映衬下，这个身影是那么伟岸，又处处透着沧桑之感，让她既喜且惊，一时间竟忘了究竟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