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余心怅惘

    “小郎君，君上有请！”

    眼看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游余把一应事务都交代给了共华，正准备要出宫回府，却不意在偏殿外遇到了国君身旁的寺人。

    “敢问小官人，可知是什么事吗？”

    “这奴才就不知了。”寺人恭敬地回应说：“君上只叫我在这里候着，却并未有其他交代。”

    游余内心忐忑，只得跟在寺人身后去往路寝。进殿之后，见国君正倚在案上小憩，便垂手立在堂下等待。过了大约一刻钟，国君突然警醒，见有人侍奉堂下，定睛看了须臾，这才关问道：“哦！是游余来了。可等久了？”

    “并未久等，侄儿也是刚刚进来不久。”

    “坐吧！你进宫也有三个月了吧？”

    “谢过君上挂念！”游余拱手致意，随后向坐席走去，同时回答道：“侄儿幸得君上垂爱，能够入宫担任护卫之职务，至今已两月有余！”

    “寡人早想叫你来，只因诸事繁杂，竟一直未能得暇。”

    趁着寺人进献茶点果品的空隙，国君若无其事地询问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在问道可曾行过六礼时，游余一时赧然，只回答说：“家父素有定则，想来早有成算，侄儿只需等待父亲安排便是。”

    国君随后又道：“虽说你年纪不大，却也早该安排，若是有中意之人，只管向寡人道来，若是有机缘，寡人为你做主也未尝不可。”云云，直让游余心中温暖感怀。

    闲事叙毕，国君话锋一转，突然感叹道：“都说要团圆美满，寡人却从来无此福气。出生公室之家，生来就要担起家国重责，自出生以来，便与父母极少谋面，却是不知道团圆和气是什么滋味。即位之后，难得觅一良人，只愿相伴终生，却不料短短几年便天人永隔。如今思旧难见、骨rou分离，想要体察寻常人家的欢乐却是也不得了！”

    “君上为国cao劳，侄儿身在公族，本该为君分忧才是！怎奈阅历尚浅、才识短薄，虽能体察君上之辛劳，却终究力有不逮，实在惭愧！”

    “莫说惭愧！”国君赞许道：“你也是个实心的孩子，所作所为皆诚心实意，寡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公族子弟都能够如你一般，寡人也就不必如此cao心了！”

    “君上盛赞，侄儿愧不敢当！”游余突然离席下拜，礼毕又回到坐席上，才又说道：“不过，说起骨rou之亲，侄儿倒有一言……”

    “哦？”国君听闻为之一振，忙直起身来：“你竟也有出奇的见解？”

    “见解倒谈不上！”游余惭然道：“只是侄儿曾在太史门下受教，经常听太史伯谈到东诸侯事，偶有所得罢了！”

    “倒是说来听听！”

    “太史伯曾说过，诸侯各国在教养公子上各有不同。有的与晋国一样，是将幼年公子托付给宗族长辈教导；但也有些不同的，公子们不必出宫另居，而是在公宫之内专设一辟雍，请大傅、大师、大保及国中贤大夫与昌明士子前来讲习。如此一来，公子不必离开公宫亦能受到教习，君上也能常享天伦之乐，岂非是一举两得？”

    “这些寡人也早有听闻，也早有所念。”听了这些，国君的神色又黯淡下来：“怎奈我宫室逼仄，财用不足，想要如东诸侯一般专设辟雍、东宫，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依侄儿所见……”游余顿了片刻：“君上既然有迁都的想法，那为何不在营建新都之时……”

    “胡言乱语！”国君虽有心迁都，但因公族反应激烈，在公开场合也不敢贸然提起。再加之游余本就是公孙会之子，即便他再欣赏游余的性情，也难免会怀有疑虑，故而制止道：“迁都之议已经作废，以后就不要提了！”

    “诺！”游余对迁都之议并无不可，但见国君谨慎如斯，便也只能不再言语。

    沉默半晌，国君突然又开口道：“下月十九日，寡人打算为先夫人再行祭礼。但国中诸事不宁，实在是担心再出什么乱子。接下来这一个月，你定要替寡人守好门户，只要做到一切顺遂，寡人自有奖赏！”说罢便拿起了书简。

    “唯！侄儿一定尽心尽力！”游余不敢抬头，只能偷偷抬眼观望，见国君已没有继续谈话的意思，便起身道：“现下时辰不早了，君上若无别事，侄儿便告退了，免得家人担忧！”

    “应当！早些回去吧！”待游余退出大殿，国君突然放下书简，将羚趾叫来，悄然吩咐道：“去！叫子舆来一趟吧！”

    却说游余离开公宫后，心中便感到莫名惆怅，于是便失魂落魄地顺着街道望南走去。他漫无目的地踩着街上的青石，无精打采地扫视着穿梭而过的人群，脑海中却一直盘算着刚刚与国君的那段谈话。舆人几番请他上车，见主人都不理不睬，便只好驾车紧随其后。

    此时华灯初上，晚风微凉，在树荫地里躲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涌出门来，令这街市突然喧闹起来。在这灯火通明的街市上，游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令他神牵梦绕的孟嬴。可正当他要上前打招呼时，对方却突然转身跑到街对面，从背后捂住了一人的双眼——而那个人，不是韩简又会是谁呢？

    看到这一幕，游余更感沮丧。本想着转头回家去，但刚回头走了几步，便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二人每作出一个亲密的动作，他的内心便如针扎了一次，这一路下来，整颗心都被扎成了蜂窝一般。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心有不甘，一直跟到了城南正街上。

    待到十字街时，他看到孟嬴兴高采烈地拉着韩简的手想要穿街而过，突然从东侧街道上蹿出一辆货车，眼看着就要撞到她身上了。游余一时情急，忙喊着“小心”便要奔上去救人，可还没跑出几步，见孟嬴已被拉了回来——只是由于用力过猛，两人又齐齐地跌在路旁的水坑里。

    起身之后，韩简焦急地查看了孟嬴的伤势，随后高声呼喝着让人把车拦住。听到呼叫声，正在南门处巡察的城司马公孙豹急忙命人将货车拦下。街上行人见此情形，也都跟着围了上去，待游余赶到时，人们早已把城门围得水泄不通了。

    游余关切心起，想要上前查看，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只听到押车的商人不停地向韩简道歉，而韩简却不依不饶，非说趁着夜色仓促出城，必定是藏匿了见不得人的东西，非要让公孙豹盘查一番。商人被吓得六神无主，便顿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还说车上都是公子平的物什，实在不敢让人启看。

    “既然是公子平的物什，我们还是不要看的好！”孟嬴低声解劝道。

    “口说无凭！”韩简犹自不忿：“谁又知道他是不是拿公子平的名号来诓我们？”

    “我本就没有受伤，就不要多事了！”孟嬴恳求道：“毕竟……毕竟……”

    沉默半晌，韩简压低了声音道：“我怎能让你受如此委屈！”

    “这都是小事……不值当的！”

    “好吧！”韩简长长的吁了口气，又语气强硬地说道：“顿甲，我记住你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小人知道了！”顿甲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下次绝不敢再犯！”

    “都散了吧！”

    见事情已了，公孙豹也不敢多事，急忙让甲士将众人驱散。游余呆立半晌，见孟嬴犹然深情地望着韩简，心中一时苦涩，便要转身离开。但也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货车上的箱子有些异样，又急忙转回身去。

    “站住！”借着微弱的灯光，游余分明地看到一个箱子的外壁就如蟾蜍的肚皮一样，正有节律地向外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