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垂棘之役

    “往前七八里有一个岔口，向北可通往霍国，路程大约一个时辰；往东可通往阴地，路程要稍远，但也不过两个时辰。向南则是通往东山少水的一条曲径。”趁着路途中休息的间隙，家仆徒饶有兴致地介绍着沿路的风物。见吕氏的车队已然启程，他突然按住公孙枝的手说道：“余下的路途也没远了，不如就多歇会吧！”

    “也好！”公孙枝心里依旧忐忑，正不知到了阴邑之后又当如何安置，便顺着家仆徒的意见命随行甲士暂缓起行。

    “到了阴邑时辰尚早。”家仆徒取了一壶热水，便又坐到公孙枝身侧，脸上颇带着些谄媚的颜色：“我听闻邑南有一处高台，是当年帝尧陶唐氏祭拜霍太山时的驻跸之所，哦对了！文侯的汤沐邑就建在高台之下，据说就是为了尊崇帝尧的德行。我早知此地钟灵毓秀，却一直未能得暇瞻仰。若主人应允，我倒想去哪儿看看……”

    看着家仆徒狡黠的面容，公孙枝在心里暗暗苦笑：“我的情绪竟表露得这么明显了吗？”但转念间，他就又感到有些怅然，于是转问道：“好是好，只是汤沐邑荒废已久，若是不能落脚，又无法及时返回村邑，我们岂不是又要在野外过夜了？”

    “这我倒未及考虑。”家仆徒赧然道。

    公孙枝分明看到他脸上掩藏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正待要训斥他几句，却见有甲士上前作揖，又悄悄地靠上前来，很带着些神秘地低语道：“小人刚刚到河边汲水，却看到有一伙狄人全副武装在林中奔走，看起来似乎很着急……”

    “狄人？”公孙枝突然警觉起来：“有多少人？也是向北去的吗？”

    “正是！”甲士肃然答道：“大约有七八个人，都是白狄的装扮。”

    “糟了！”公孙枝转头看向家仆徒：“我们也要赶快起行才是！”

    家仆徒也觉事情不妙，急忙命甲士整装套马迅疾奔走。行出不过二三里，便看到吕氏车队正朝着山口缓缓行进，公孙枝忙回头向家仆徒吼道：“此处谷地还算开阔，若再往前走便是狭窄的山地，若真有什么危险就无法逃脱了！”

    “诺！”家仆徒拱手道：“小人这就去将他们拦住！”说罢便叫御戎加速行进。

    然而意外的是，家仆徒的戎车刚刚超过公孙枝，前方便突然传出连绵不断的嘶吼之声。紧接着，便见有无数拳头大的石块从树丛中飞出，如蚂蟥般地向谷中的车队撒去。

    吕氏的甲士毫无防备，人马车轼尽被砸中，一时间哭喊声、驷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听来令人不寒而栗。有甲士被石块砸中从戎车上跌落下来，同车的甲士本想施救，但由于战马也受到砸击无法控制，在谷中四散奔走。山林中的狄人见戎车阵型已乱，便纷纷持棍棒、石斧冲杀下来，场面顿时杂乱不堪。

    “果真有埋伏！”见前方情势突变，御戎手头一紧便将戎车停了下来。

    “芸儿！”公孙枝一时颤栗，忙喊道：“不要停，继续前冲！”

    “不行啊！”家仆徒劝阻道：“狄人人多势众，又占尽地利，贸然冲杀不过是以身饲虎，不但救不了吕氏，主人也会有危险的！”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公孙枝心焦如焚。

    “前车甲士都是勇武之士，想必抵挡一阵不是难事！”家仆徒劝道：“现在原路返回，到赵城和杨国寻找救兵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公孙枝跳下车来，对后车的甲士说道：“你速速回去，向赵城和杨国求援！”

    “诺！”

    “刚刚乱石飞出，战马受到惊吓，吕氏甲士全被分散各处，单打独斗又哪里是狄人的对手？”公孙枝领着众人登上一处高地，见吕氏车队不过二百人，却被分散到长达一里的谷地里。落单的甲士被狄人三五成群地追着跑，而稍稍聚集起来的却无人追赶，蹙起的眉头便稍稍展开了些：“我早听闻狄人军纪涣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他们若果真在前方山口设伏，我便是把杨国的军卒全都召来也无济于事。但他们偏偏要在山口前设伏，可见也都是些莽夫，并不足惧！”

    “可我们也没多少人啊！”家仆徒指着从林中不断涌入的狄人，悒悒不安地说道：“狄人两倍于我，林中隐匿的还不知有多少，贸然冲杀进去恐怕也于事无补！”

    “未必！”公孙枝指着依靠战车作壁垒的吕氏甲士说道：“狄人虽占得先机，但靠得不过是一股蛮勇；而吕氏的兵甲却训练有素，若能组成阵列，又何愁不能克敌！眼下狄人对我们毫无防备，只要出其不意将其冲散了，吕氏兵卒缓过神来，很快就能恢复战力。”

    “如此的确可行……”家仆徒游移道：“可毕竟太过凶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公孙枝胸有成算，遂回过头来：“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可愿与我同行？”

    “大丈夫顶天立地，生死不畏，这有何难？”

    “好！”公孙枝慨然道：“那就穿上重甲、蒙上马眼，随我冲杀过去！”

    “诺！”

    此行路过贾邑时，叔兄公孙成业担心其安危，便增派了十乘战车、甲士三十。这些人相比于狄人的数百之众虽不显眼，但个个都勇武过人、斗志昂扬，他们一边高喊着“弃车列阵”的口号，一边朝着狄人聚集的地方冲击过去，只不过一刻的时间便将狄众全都分割开来。吕氏兵卒见有援兵插入，便也都从慌乱中恢复了过来，他们迅速依照指示聚集起来，组成了几个由十余人组成的阵列。阵列之中甲士互相配合，纷纷用长戟、弓弩克制狄众，情势很快就有了好转。

    公孙枝带车冲杀，一直冲过了多半路程，才终于看到了被甲士围护在中间的季姜。可正待他要呼叫芸儿时，左侧的骖马被乱石击中突然倒地，愣是把车架甩了出去，公孙枝也被甩出了好几丈远，直直地摔在了几个狄卒的后背上，几人当场被扑到在地，吐血而亡。

    “你不要命了！”季姜看到公孙枝被甩出车外，情急之下便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狄兵见有女子奔出，便纷纷围拢上来，好在有甲士奋力护主、拼命搏杀，这才将两人抢了回去。

    “不要怕！”公孙枝背上剧痛，却还是满脸笑意地对季姜说道：“我就是舍了命，也要护你周全！”

    “我不要你拼命！”季姜哭嚷道：“究竟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若是不能看着你安稳，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公孙枝扶着车轼站起身来：“不管你如何厌弃，我对你的心总不会变的，纵有千难万难，我也不愿退缩。”

    正说话间，有狄人将散落在外的长戟投掷过来，一名甲士奋力将他们推开，自己却被长戟贯胸而入，钉在了一旁的车厢上。

    “哥！”见此情景，季姜急忙冲到车前，掀开帘子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子明，不要杀我！”公孙枝急忙追了过去，见吕饴颤颤微微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结结巴巴地喊道：“我什么都没……没……没有说，你……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我究竟哪里……哪里……做得不对了？子明！”说着，他突然冲上前来，满眼血红地喊道：“子明，为什么要杀我？”

    “子明？”公孙枝和季姜顿时愕然失色：“怎么会……是他？”

    “没有人会杀你……有我在，没有人能杀得了你！”公孙枝安慰道。

    “小心！”正当此时，又有狄兵举着长戟向公孙枝背后刺了过来，季姜想把两人推开，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只得张开双臂护在公孙枝的身后。待公孙枝回过头来时，那把带血的长戟已经挺到了季姜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