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献麦之礼

    “这公子载模样倒还算俊俏！”

    献麦礼当日，武宫内外人山人海，曲沃城中的青年男女纷纷都赶来观礼，公族家的这些孩子们自然也不落人后。

    夏天里的日头起来得早，可他们偏就比这日头还要早，天刚蒙蒙亮就赶到了奉朝殿外占了位置，只等着到了辰时，能近距离地观看巫祝的表演。

    丝毫不出意料的是，秦国的行人也应邀观礼，只是因国君预先设下了席位，他们倒是不紧不慢，挨着辰时的钟鼓响起，才信马由缰地赶到。

    尽管来使多日，秦国行人曾轮番到各府拜访，但多数族中子弟却都无缘登堂入室，故而对对公子载其人，也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如今在这武宫之中突然见到了本尊，众人见其样貌不凡，都不由得啧啧称奇，一时间在武宫内外引起一片哗然。

    公子载对这番景象大抵早已见惯，故而神情淡然，对周遭羡慕的眼光和斐然的议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见秦国行人到场，国君即起身相迎。公子载也极为谦恭地与国君互致问候，同时还向在场众人躬身作揖，这才款款入座。

    与他的谦恭有礼样貌截然相反，随行的两名副使倒颇显得有些倨傲不恭。在公子载身后左侧就坐的，是一位豪眉长髯的中年男子，右侧就坐的，是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

    据人群中有人解说，那位老者人称庶长子佟，另一位则是不更叔罕。当公子载与国君互相致礼的时候，他们二人早已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并徒手从食簋提出了两根羊骨，大摇大摆地吃了起来。

    “就像是在秦国没吃过一样！”今瑶看他们颇有些不顺眼：“真不知道那秦伯看中他们什么了，竟让这样的货色来充作行人！果然是久居夷狄之中，竟忘了自己是谁？”

    “他们可没招惹你呀！”蔓生笑盈盈地劝道：“你我从小受诗书礼乐熏染，便应该知道以貌取人最是要不得的！若只看外表，那公子载也算是难得的俊杰，可人人都知晓他是蛇蝎心肠，为人阴狠。余下的那两位，虽说品貌不堪，可终归没人说他们心肠阴狠不是？”

    “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偏是你得理不饶人了！”今瑶突然给蔓生打了个眼色：“你看那公子载，这般模样……想必你那位公子方也不会差的！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

    “本就没什么不放心的！”蔓生淡然笑道：“可不知你说的是什么话？”

    “俗谓‘日久生情’。”今瑶笑道：“你如今不愿远嫁，不过是与公子方未曾谋面，不知道他的人品样貌，故而有所担心。可话说到底，你嫁过去便是他的良人正妻，只要你能跟他好好相处，总归是能生出感情来的。说不得……你如此贤惠可人，他爱敬你还来不及呢！”

    “与那吕家的公子相处久了，竟连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蔓生伸手点了点今瑶的额头：“你若再这样，我便是要远嫁，也得到你父亲面前告你一状，教你也受受这难得相见的滋味！”

    “你可别说我！”今瑶得意地朝外指了指：“小叔叔平日里多羞涩的，如今不也变得油滑起来了？”

    循着今瑶的手望过去，蔓生怃然间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此时正与季姜在宫墙之上四目相对。虽被女墙阻隔了起来，却也看得出，他们的两双手正紧紧地握在一起，脸上都荡漾着无法掩饰的喜悦之色。

    “以前你还取笑我来着，说我大庭广众之下便与子金腻腻歪歪，浑然不顾旁人的眼色！你可知，用情到了深处，便是再有自制的人，也难免会物我两忘，又何惧旁人的言语呢？”今瑶悠然地望了望天空：“我只知道，若是真是爱敬一个人，哪怕是有千万人阻挡，我也是浑然不怕的；便是让我赴死，也毫不足惜！”

    蔓生忽然惊诧地看着今瑶的表情：“若是死便能挽回一段感情，我倒是也情愿去试他一试。只可惜，若是任你百般努力，对面的人却始终都不肯回应……岂不是白费力气！”

    “你是说……”今瑶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是啊！若是有一天我也遇到了这些难处，却不知子金会不会也像他那样！”但也只过了片刻，她就又喜笑颜开：“无论如何……总归我得对他有信心不是？”

    今瑶心思单纯，哪怕是再不开心，只要稍稍给点甜头，马上就能将所有的不快全都忘掉。此时看到场内巫祝们和着乐歌翩然起舞，便顿时欢欣雀跃起来，刚刚说过的那些话题，恐怕根本没有在她脑中留下任何印记。看着她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蔓生也只能摇摇头，并不自觉地抬眼去寻找自己的弟弟。

    公孙枝刚刚还与季姜在宫墙之上执手相看，可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蔓生向四周环顾了一圈，也没再见到他们。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场乐舞结束，今瑶转过头来愤愤然言道：“我兄长也真是！上次演礼的时候，他就只顾着跟那个妖媚的说话，这么精彩的祝舞都没能看一眼。今天更是如此！你说他不愿意看也就罢了，为何偏要把子金也拉走，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你也是念他念得太紧了！才多长时间没见，就把你急成这样？”蔓生恍然笑道：“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又不会真走丢了，你就安心地观礼吧！”

    嘴上虽如此言说，可猛然间看不到自己的弟弟，蔓生终究还是有些心慌，故而又对今瑶说道：“这里也的确憋闷得很，不如我们也到宫墙上转转，顺便帮你找找子金！”

    今瑶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还是小姑姑最懂我心，不像他，又蠢又笨的！”

    “你就别卖乖了！”蔓生回过头来，捏了捏她的鼻子：“既然她都不懂你的，要不就把他换掉？正好我也缺个伴呢，你就随我去秦国吧！”

    “才舍不得！”今瑶便如花痴一般，将双手簇在脸颊上：“我怎么偏就喜欢他？真是说不尽的冤孽呀！”

    两人说说笑笑地登上了宫墙，不巧正撞见公孙枝与子芸姜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站在角楼处欣赏着宫门外的曲沃风景。

    “这里没有！”蔓生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顾念有些多余了，于是急忙转过身来堵住了今瑶：“我们还是去别处找吧！”

    “我现在想通了，他要想我了，自然会来找我的！”今瑶皱着眉、噘着嘴，一脸委屈的样子：“既然都上来了，我们就在这里转转，好让他也急上一急！”

    今瑶很轻巧地就绕过了蔓生，自顾自地走了上去，刚好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唉……小叔叔？你们怎么在这儿？”

    角楼处的两个人先是一愣，随后又忙甩开了手，慌里慌张地转过身来：“季姊、孟姬……你们怎么上来了？”

    “她是来找子明的！”还没等今瑶说什么，蔓生便抢先答道：“看样子也不在这里，也不知是去哪里了？你们可看到他们了？”

    “没有！”公孙枝答道：“他们没在下面观礼吗？”

    “我好像……看见他们了！”子芸姜低声说道。

    “我又不稀罕他们，爱去哪儿去哪儿！”今瑶噘着嘴说道。

    “是武库……”子芸姜怯怯地看着今瑶，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武库？”蔓生转头朝着武库的方向望去：“他们去哪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