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武库风波（其二）

    “胡闹！”武库外所发生的一切，早有人报到了国君耳中，国君知道后大发雷霆：“简直是胡闹！眼下战争刚刚结束，各地封君都还在等着寡人舍爵策勋，他一个毛头小子，尺寸之功未立，却敢抢在大夫前面去索要奴隶，这成何体统！他还生怕别人不知道，非要在这饮至之礼的大日子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

    “公子平今日做得的确过分了些！”羚趾在一旁劝道：“不过是年轻莽撞不懂事，事后再行责备便是了，君上何必气坏了身子！”

    “你教寡人如何能不生气？以往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也便罢了，寡人只当他是贪玩。可今天是什么场合？他竟如此不知进退，偏要给寡人身上泼些污泥！你真当那些封君是好对付的？”

    国君怒火正无处发泄，却听到那通报消息的寺人伏在地上恳切地问道：“小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公子平不过是个纨绔少年，平日里总不过是做些斗鸡养犬的营生，这些主上也是知道的。据小人所知，他自小见血就晕，对杀伐之事更是能避则避，便是让他闯出什么祸事，也无非是在东市西闾因一些奇艳赏玩之事，与人拌嘴斗气罢了。今日却为何如此凶张，不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武库，还预先带了壮硕之士，公然殴打看管武库的寺人。如此行事，看着总不像是公子平素日里的做法……”

    “在君上面前也敢胡诌，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听到这里，羚趾急忙打断了他的猜测，大声喝道：“还不快滚出去！”

    “不！”国君显然是听出了小寺人的画外音，忙摆了摆手道：“让他继续说下去！”

    “唯！”小寺人叩头道：“公子平素日都是如那闲云一般的人物，对朝堂之事并不关心，自是也不在乎那些战获的俘虏。便是国君赏给他的女奴婢妾，也常常转手就送人了。可今日所见，公子却一转常性，一入宫来便直奔武库，且开口便要索取……索取……”说到这里，小寺人便侧着脸斜眼望着羚趾，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讲下去，一时间便犹豫起来。

    “索取何人？”国君听得蹊跷，侧首附身问道：“他要索取何人？”

    “便是……便是大军回宫当日，君上特意让大人关照的那两名女子！”说罢，小寺人便将头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两名女子？”国君转头凝视着羚趾的眼睛：“此事寡人已全无印象，这两名女子有何奇特之处吗？”

    羚趾颔首道：“确有此事！当日君上与公族商议国事，离开武宫时已是亥时。外面天寒地冻，那两名女子衣衫单薄，却被锁在囚车里受着风吹。君上仁德，体谅她们身子娇弱，便吩咐老奴给他们寻一个避风的地方。”

    国君略略思忖了一番，突然便忆起了当夜的场景：“你这一说，寡人倒也想起来了。当时寡人也只是垂怜他们体弱……却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老奴当时依君上的吩咐，命人将其送至武库好生看管。此事去今已半月有余，老奴都已经快不记得了，却不知……”羚趾颇感游移，便转头看着那小寺人：“公子平是如何知晓的？又不知他为何偏要在今日闹起此事？”

    “公子平如何知晓的，小人不敢妄自揣测，但小人却知道，前几日公孙勉（桓族成氏）等公族入宫朝见，因言语冲撞激怒了君上，以致伤痛难忍，身上的伤也险些被人看破。小人便是以这两名女子为由搪塞了过去……”小寺人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忙谢罪道：“小人当时也是情急失智，只想着为君上解围，后来也就没有再多想。可今日见了公子平的阵仗，总觉此事……此事没那么简单……”

    “好了，寡人都明白了。”诡诸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勃鞮。”

    小寺人的语速极快，国君听得不甚真切，便疑惑地又问了一句：“什么？你叫……披？”

    “小人名叫勃鞮。”寺人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勃鞮！”国君默念了两遍：“你多大了？”

    “小人不知，但据大人说，当初他见到小人时，看起来大约是五六岁的样子，如今小人跟随大人已经八年了。”

    “善！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都是你羚趾的功劳啊！”国君感到很欣慰，一边说着一边将头转向羚趾：“你也不必跪着了，回头便找你家大人领赏吧！”

    “唯！”

    “老奴替勃鞮谢过君上！”

    小寺人退出后，国君默然独坐了片刻，突然又将羚趾叫了来吩咐道：“去把太史苏叫来！”

    ……

    史苏进入寝阁之时，国君正在用午膳。见是太史来了，便用手示意不必行礼，并命人给准备了一份膳食。

    “夫子cao持饮至大典事务繁杂，想必也口干舌燥了，且饮杯浆水吧！”

    “前殿典礼诸般事宜均已齐备，正要向君上汇报情形。”史苏坐定后便急切地说道（太史既是史官，也是负责管理典籍、进行占卜祭祀的神职人员）。

    国君摆了摆手说：“不必了！夫子熟稔各类仪典，cao持国朝神事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区区一个饮至礼，又不是什么大事，想必考虑已经足够周到，寡人没什么不放心的！”

    “也多亏君上令宗伯主持典礼事宜。宗伯做事谨细，大小事务皆有章法，臣不过是做一些帮闲的小事，又何足挂齿！”太史苏辞谢道。

    “宗伯也是得力的！有你们二人cao持，寡人只管等着到了吉时敬奉宗亲便可。”说到这里，国君脸上的笑意突然间便收敛了起来，随即正色道：“倒是有件小事，需要夫子略作调整，不知可否？”

    “但凭君上吩咐！只要不违礼制，臣无有不从！”

    “寡人是想……”国君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将这舍爵策勋的事情先放一放。”

    “这如何使得？”史苏感到十分惊异，急忙放下了手中铜角，拱手道：“自来出行告庙，归而饮至，舍爵策勋以奖励臣属乃是定制。君上若推延时日，封臣属隶不得封赏，怕是会引起非议啊！”

    “正因如此！”国君悠然地用手指敲了敲几案：“寡人才想找你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补益之策。”

    国君既未言明其中缘由，史苏也猜不透其中的深意，但看到国君眼神坚定，不由得迟疑了片刻，而后才答道：“早知君上贵体抱恙，想来必有情由。古来圣贤以礼乐教化通行天下，为的便是礼序乾坤、乐和天地，使国家威仪有序，百姓谦和有礼，是以能致大治大同之世。今战事方休，君上体察百姓疾苦，不愿多费公帑，将这典仪弃繁就简，倒也无甚不可。既如此，臣自量体裁便是！”

    “善！”国君慢慢直起身子，对着史苏拜道：“如此，便有劳夫子了！”

    国君这速战速决的风格，让史苏不禁愕然。但话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下堂拜道：“臣请告退！”

    送走了史苏，国君又将士蒍（音同“伪”，祁姓士氏，异姓大夫）召了来。还未等他坐稳，国君便问道：“今日公子平的事情你可知晓？”

    尽管已不是第一次与国君单独会见，士蒍还是不免感到紧张万分。听到国君问话，忙起身回答：“臣略有耳闻。”

    “坐下！”国君摆了摆手：“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士蒍拱手道：“臣与公子平接触甚少，即便有所了解，也多是道听途说，恐不足为信。”

    “无妨！寡人倒也想听听，市井之中对寡人这个弟弟有何议论，你无需拘谨，尽可道来！”

    “诺！君上既有所命，臣便知无不言了！”士蒍正了正衣襟，回道：“素闻公子平生性风流，常常留连于西闾花陌之中，却从不与闻国事，对公室的封赏也看得极淡，从未听闻其有主动请赏的举动。以其平素的作为来看，便是看中了什么稀罕的物什，大抵也会先来向君上求了赏赐，绝对不敢自行做主！今日之事实有突兀之处，但臣以为公子平或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望君上先问清缘由再做定夺，勿要仓促责怪才是！”

    士蒍的回答与那小寺人颇有些类同，倒是教国君更来了兴致，于是便吩咐道：“司士所言不虚。只是寡人这弟弟平日里行踪无定，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上一面。寡人便是想要责问他，还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你若有缘与他相见，便帮寡人去问一问好了！”

    “君上的意思……”士蒍错愕地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国君只是扬了扬头，随后便端起一杯酒放到嘴边，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心中便更为惶恐。想到前些日子密召进宫的举动，总觉其中定有深意，便急忙拜倒在地：“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