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惟有泪千行

    三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巳时。武宫的朝会已经结束，各地封君大夫纷纷走出绍武殿，公族子弟们也都循声涌出偏殿，去找寻自己的父兄，殿中便只剩下了区区几个人。

    “看情形，应该是朝会结束了。”公孙枝与子芸姜刚刚打得火热，可真要独处起来，终究还是会感到有些害羞，说话自然也就不利索了。

    “是啊！”子芸姜低下了头：“你父亲也该出来了吧？”

    “嗯！”公孙枝点点头：“不过我还要带申生去见君上，按说……也该有人来传召了。”

    “哦！”子芸姜用手使劲扯着衣角：“要好好照顾大子才是！”

    “他很乖的！”

    “我知道……今天我也很开心。”

    “你兄长呢？”公孙枝局促地问道。

    子芸姜摇了摇头：“事情办完了他该回来找我的。”

    “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不……不害怕。”子芸姜抬头看了公孙枝一眼：“大白天的，又是在宫里，这么多人，怎……怎么会害怕呢？”

    “那……那就好！”

    正当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尬聊时，那名原先领着他们进宫的寺人已经进到偏殿：“君上已在寝阁安置，命小奴来传召大子。”

    “是君父召我了吗？”听到寺人传召，申生高兴得一蹦三丈高，把公孙枝和子芸姜都吓了一跳：“太好了！”

    “正是！小人这就给大子引路。”

    申生蹦蹦跳跳地跟在寺人身后跑了出去，公孙枝拉扯不及，只好对子芸姜嘱咐道：“自己小心！”说罢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这才追了出去。

    申生拉着小寺人一路小跑，公孙枝便在后面追赶，可怎么追都追不上。两个大孩子都已经都跑得气喘吁吁，可申生偏就不觉得累，到了寝阁下，他干脆连寺人也撇下不管，一口气便顺着楼梯跑到了顶楼。

    武宫的寝阁逼仄狭小，狭窄的楼梯更是很难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行走。申生大喊着“父亲”攀上楼梯，迎面便撞到了捧着各类盥洗用具的寺人和宫女，带着血水的铜盆瞬间便叮呤咣啷地摔得满地都是。

    此时诡诸正袒露着上身，在巫医的服侍下重新包扎伤口，看到申生冲了进来，便忙不迭地招手道：“申生来了，快过来，让寡人好好瞧瞧！”

    看到父亲满身血污的样子，申生一时被这场景吓呆了，视线又忍不住垂向了地面，嘴角也向下撇着，任凭父亲如何招手呼叫，他都始终不肯挪动脚步。有小寺人上前想要拉住申生的手，申生起初不肯，但经不住父亲的一再催促，这才半推半就地走到父亲身前。

    诡诸一把将他拉到怀里，又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小脸蛋，啧啧地笑道：“小子又长高了！可有想念父亲？”

    申生软塌塌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为了止住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水，只管瞪着眼睛却不答话。父亲看了便更是笑出声来：“都长成小丈夫了，如何还作这妇孺之态呢？若是如此，寡人便不高兴了！”

    父亲原本只是想逗他笑，谁料话刚出口，却让申生更感委屈，霎时间再也忍耐不住，竟放声大哭了起来。父亲用手摩挲着他的头发，眼睛里也沁出了泪水：“你这是怨怪寡人了！怪我走的时间太长，没空来陪你，是不是？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伤心的泪水总也流不完。

    父亲每每想要劝慰，却又勾起了过往的伤心事，令这孤苦的孩子更是哭得无法收拾，一时间哭声震彻天地，让随侍在旁的妇寺们都感伤不。想到这连月来的诸般场景，公孙枝也不由得替申生感到难过，于是便也在一旁擦起了眼泪。

    “想哭就哭吧！就算是大丈夫，也总免不了会有伤心落泪的时候，你一个小丈夫，在父亲面前就放开了哭，这不丢人！”诡诸抱着申生摇晃起来：“当初你母亲过世的时候，父亲也很伤心，也整日里哭鼻子掉眼泪，样子比你还难看！可父亲是大人了，总不好让那些妇寺们看了去笑话，便只好在夜里躲在被子里哭。早上起来，眼睛肿的就跟鸡蛋一样，都不敢见人了呢！”

    眼见申生哭得越来越凶，诡诸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他亲昵地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多少个夜里，父亲也曾向鬼神们祈祷过，只要让你母亲回来，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折寿二十年呢？父亲比谁都更思念你的母亲，可人死不能复生啊！寡人又能怎么办呢？哭过了，日子照样还得继续下去。父亲还得照顾好你，照顾好晏如，还得盼着你们快快长大……如果你母亲在天有灵，她也不希望你总是伤心不是？”

    想到晏如，诡诸更是一声长叹。或许是因为常在宫中奉养的缘故，齐姜的去世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了，任他想尽一切办法，都没办法让她开口。每每看到晏如沉默不语的样子，他的心便如刀绞一般，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忍心再去注视孩子的眼睛。

    “这半年多来，寡人忙于军务，不免冷落了你，也冷落了晏如，让你们受委屈了！这都是父亲的错，父亲向你道歉，好不好？”诡诸抽出手来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说道：“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一定会多花一些时间陪你们，绝对不会让你们再受委屈，好不好？”

    申生哭了半晌，早已是有气无力，哭声也渐渐微弱。诡诸将他捂着脸的小手拉开，原是已经睡过去了，于是便示意公孙枝帮忙将小公子安置在榻上。国君安置了申生，刚想要把手松开，可睡梦中的孩子似乎又受到了惊吓，闭着眼睛便又哭起来，抓在父亲衣服上的小手也攥得更紧了，如此反复多次，才算是睡得安稳了。看到孩子不安的样子，国君不禁哀叹了一声，才让巫医继续前来上药包扎。

    “寡人不在的这段日子，大子多亏有你看护，辛苦了！”

    “能为君上分忧照看大子，这是臣弟的福气。”公孙枝拱手道：“臣弟也不过是做了一些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这哪是什么分内之事？你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自己都无法与父亲见上一面，却要如父母般去照顾申生，也多难为你了。这份功苦寡人都是记着的。”

    “君上如此言说，倒叫臣弟惭愧了。申生素来恬静，比我那几个弟妹和子侄都沉稳许多，与他相处总要更亲切些，并没有太多需要cao劳的地方。”

    “他这是心中自苦啊！谁家孩子在这个年纪不想无拘无束地折腾胡闹呢？”话到伤心处，深情难自禁，就连如国君这般坚毅之人，想到那亡故不久的夫人，和强行自抑的两个孩子，也忍不住会哽咽起来。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国君说道：“大子刚刚失去了母亲，寡人身负重责又不能常留他在身边，难免会让这孩子心情有所郁结。接下来恐怕还是要劳你多费心了！”

    “君上如此说，便是折煞臣弟了！”公孙枝拜道：“君上一片慈心，申生以后定是能理解的，臣弟只愿能尽心尽力，好好看顾申生，方不负君上诚心托付！”

    “这些话便不必说了，寡人自然知晓。”国君正色道：“你父亲前日里派人前来，说要回封地清理今年的上计。多次请求，寡人都不得空，因而未予允准。如今寡人身体已然好转，便让申生在宫中多留几日，饮至后你便随你父亲回去吧，也好跟着学一学封地里的治民之术。”

    “君上毕竟有伤在身，不宜过多劳累。申生有时闹腾起来也难缠的要命，万一又伤到了君上，这如何使得？”

    “无碍！有他jiejie在宫中，想必用不了几日便会忘掉我这做父亲的了。你自去便是！”

    “既如此，臣弟听命便是！”

    “当下申生既已入睡，这里一时半会也就没什么事了。且教寺人带你去休息片刻，待会儿饮至之时再来吧！”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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